苏宛是个儒生,本该以脸面为重,方如晦如此责难,却是不恼不怒,清风徐入,径直在宋兰亭身边落座,语气宽和清雅。
“臣这桩听闻,与三殿下方才所说,有些关联。”
诸人一听,又被这句有所关联吸引了去,都竖着耳朵,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只有宋兰亭,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旋即无神的垂了下去。
苏宛勾了勾唇角,漾出一抹浅笑,慢条斯理道:
“在北弥,桃花蛮的秘闻,众说纷纭,但总逃不过一个问天借寿,与秦将军所说五毒药酒,效用大致相同。”
“传说中,那些人会将美丽的幼童皮肉剥掉,制成各类的食物,喂养给待字闺中的少女,直到,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立即安排少女与自己的亲生兄长洞房。”
众人闻听此言,纷纷抽了一口凉气:“亲生……兄长?”
秦无疏脸色都青了:“怎能如此不顾天理伦俗……”
宋兰亭静静的听着,垂着眸子,不发一语,只是指尖死死的掐着自己的皮肉。
苏宛继续道:“而后,孕育出来的孩子,被称之为灵胎,又称‘桃花胎’再将灵胎剁碎,与一颗桃花种子,种在一荫蔽之处。”
“而后,埋尸之处,会开满一片曼珠沙华的花田,而曼珠沙华的中间,赫然,是一颗桃树,经过数十年的成长,结的果子通体赤红,就是所谓仙桃。”
“方才,殿下所说仙桃借寿,便是北弥的这桩传说,是也不是?”
宋兰亭半垂着眸子,拢在袖袍后的双手微微颤了颤,轻描淡写道:
“本王只是随口胡诌罢了。”
杀人一则,是锦衣、羽林二卫做惯了的,倒也不觉多么惊讶,可这杀了人,还不肯罢休,还要将人烹煮做成食物,给人喂下。
再道德沦丧的,逼迫亲生兄妹生出灵胎来,只为了种植一棵桃树,简直荒谬绝伦,毫无人性。
方如晦面色沉凝:“还有邪门的事情?难道这桃子,真能叫人寿命无极?”
薛长安摇摇头:“都是编的吧,我不信。”
陆温点点头:“我也不信。”
无人请他吃茶,苏宛却也不客气,自己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仰头一口喝下,淡淡道:
“始皇汉武,何等尊崇显耀,一个炼丹求药,一个修仙悟道,只要能长生不老,人命,算得了什么?”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诸人垂默良久,薛长安才打破寂静:“我有一个问题。”
众人都望着他:“怎么?”
薛长安咽了咽唾沫,小声道:“那仙桃,真的能延年益寿吗?”
众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满脸鄙夷。
秦无疏冷笑一声:“你敢吃?”
薛长安连连摆手:“不敢是不敢,就是想知道,这玩意,究竟有没有用。”
陆温拍了拍他的肩膀:“薛将军,你若得了空,可以去山里捉了五毒泡一泡,再喝上一口,不就知道有用没用了么。”
薛长安立即就恹了:“不行,听着就怪瘆人的。”
苏宛捻起书案上的叶片,抿了抿唇,眸中略微有些不自然:“我能加入么?”
众人都望向宋兰亭,毕竟宋兰亭,是这里官儿最大的。
宋兰亭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苏宛勾了勾唇,扬了扬那叶片儿,记号朝上。
清清冷冷的月华,拂耀在男人的身上,他纤长的睫毛微微低垂着,唇齿微张,开始将天爻谷的始终,娓娓道来。
他的声线十分温润,清透,语调抑扬顿挫,叫人很容易,就被代入了当时的景象。
“裕丰十九年,是灵台百姓,最痛苦的一年,那一年,被洪流淹没的百姓,高达三万人。”
“谁都没有料想得到,七月七,三日瀑雨,降雨量惊人,一开始,百姓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觉得这场雨,会停下来的。”
“三日后,地势稍低的北间坊市被洪水淹没,我带领百姓开凿玉山,预备将洪流向地势低处引去。”
“可莽莽昆仑,岂是人力可为。”
“那时候,雨一直在下,深洪积攒得越来越多,洪水冲垮了北面的屋子,眼见南面的屋子,也即将要被摧毁了。”
“我们突然发现,玉山山脚,那块平坦的平原之地,地面,似乎有一些细小的裂痕,就好像,什么东西,要从中撕裂开一样。”
“我立刻组织百姓避让,他们争先恐后的向地势高处跑去。”
“可,只是瞬间,乌云翻涌,地动山摇,雷鸣滚滚,大地裂开了长长的一条口子,我灵台州府,三千百姓,五百同僚,全部掉入了那条裂缝之中。”
“因为大地裂变之故,地脉倾斜,我们甚至不需要再开凿任何沟渠,所有的洪流,积水,都争先恐后的朝那裂缝中灌去。”
“而后,就是天爻谷之祸。”
一时之间,众人听得入了迷,连连感慨不已。
方如晦道:“难怪,我就说怎么有人,连玉山都凿得动。”
苏宛紧握成拳,指节苍白无比:“然而,洪灾之后,我们再去玉山脚下,却发现那条裂缝,已经合上了,地面上汩汩的冒着血。”
“那条裂缝,突然出现,吞噬了数千万人的性命,又忽然消失。”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的性命,在天灾之前,都如蝼蚁般渺小。”
“天爻谷死了五万将士,可灵台,并非人祸,死伤者,亦有五万余众。”
他抬眸,目光明朗清澈:“天灾已索走了太多无辜百姓的性命,若是南北战火再起,少不得又要血流成河。”
“我国圣上,正因不愿再见人间炼狱之景,更不愿叔敖将军的儿女经受苦难,才以武迫郡主与归远侯入北。”
诸人又都呆呆的望向宋兰亭,贵国陛下,可是将人家太后娘娘亲旨的三殿下正妃,硬生生给索走了。
宋兰亭仍旧垂着眸子,长长的羽睫投出大片的阴影,他不敢堂而皇之的再去看她,只得盯着地上的模糊不清的影子,淡淡的嗯了一声。
多余的话,他一句也不想说。
陆温盘腿坐在蒲团上,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反正,她从来都没得选择。
半月之后,队伍到达淮溪,安王与昭和郡主入住淮溪大族杨氏府邸,休整半月便离。
接待的人是杨氏一族的佼佼者,名唤杨重山,族中排行第六,接风的宴席散了以后,宋兰亭提议泛舟江湖,垂钓怡情。
杨六郎自然不敢托大,连忙安排着人,将乌江中的亭台楼阁,收拾了出来,供以殿下享些野趣。
淮溪位于平原之上,水源四通八达,多水少山,江流潺潺,是以,野钓,也成了淮溪百姓日常之消遣。
那乌江中的馆阁修筑,想来极费工夫,精美绝伦,丹楹刻桷,画栋飞甍,身后是烟柳画桥,眼前是风帘翠幕。
适逢初秋,暮霭沉沉,月迷津渡,水边沙州,鱼翻藻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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