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荒诞的梦境,将他拖入无穷无尽的梦魇。
彼时,他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他只记得,幽伯待他很好,别的药人,都被幽伯关进了兽笼,一日一食,饿的前胸贴后背,只有他,一日两食,不说饱腹,七岁之前,倒也没饿着他。
只是,他饱了腹,就要从别的地方,还回去。
例如,被他丢进血池,受毒虫噬咬,每每将他全身啃咬的血洞淋漓,不出一月,又会结痂脱落,成为一个新的躯体。
他还记得他居住的山谷,叫天外谷,外间摆了阵,旁人难进,自己也难出。
绿意笼盖的苍天繁树,身后是剔透的蓝晶冰川。
暖阳照照,冰川融化成冰泉,淙淙流淌,浇灌着茵茵绿草和烂漫山花,漫山遍野,如梦如幻。
大约是他九岁,又或者是十岁,但其实,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几岁,是何时出生的。
幽伯被人割去了舌头,只会闷头捣药,他十岁前,从未开过口,只会发出呜啊的声音。
虽然多年的试炼下,他的忍耐力极强,但他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开始计划除掉幽伯。
他的计划很成功,又或许是十年的乖顺迷惑了他,让他以为,自己是个乖顺,毫无威胁的孩子。
他只是将许多曼陀罗捣碎了,又加了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穹等,一一磨碎,制成了药粉。
待入了夜,洒入他的喉咙。
而后,他剖开了他的腹背,割去了他的四肢,挖出了他的心肺,学作他的样子,将零碎的他,投入了血池。
他看着他,一点一点的沉入血池,心中并不觉得痛快。
而是……有些闷闷的。
那处血池,是一处天然凹陷进去的深池,被幽伯投入了许多剧毒之物,有活着的蛇虫鼠蚁,有毒草与兽物。
而池底,是零零碎碎,被切成了许多块的肢体。
有动物的,也有人类的。
他记忆中,他是唯一一个没有住在兽笼里人,而其他住在兽笼的孩子,都被幽伯投进了血池,加深了里面腥臭的气息。
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他打开了兽笼,放出了那些可怜的孩子,又花了数日,才解开天外谷的那道阵法。
然后一个人,在雪山中奔走。
他才十岁啊,什么都不懂,不备厚衣,不备食物,一进了雪山,就迷了路,然后被冻晕了过去。
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可他没有死,而是栖息在雪山之中的狐狸叼了回去,用自己的皮毛为他取暖。
他醒了以后,顶着漫天的风雪,逼人的酷寒,继续前行。
那是他第一次来到热闹的村镇。
有铁匠淬炼刀剑时,打出极漂亮的铁花,摊贩售卖冰糖葫芦,有漂亮的荷包,精致的小食,新年时,夜空还有绚烂的烟火。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从未经历过的热闹。
他幻想了数年外面的世间,沉默寡言了十年,孤陋寡闻了十年。
第一次知道,“人间”是如何的。
他饥肠辘辘,于是站在糖葫芦的摊贩前,眼巴巴的望着那红光水滑,包裹着糖水儿的冰糖葫芦。
太诱人了,他的嘴角流下涎水。
只是他第一次开口,却不知道如何发出正常的声音,只能呜啊呜啊的比划着。
摊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见孩子衣衫褴褛,年纪也不大,便猜测是个孤儿,一时起了怜悯之心,取下一串糖葫芦,递给他。
他笑眯眯的说:“孩子,拿去吃吧。”
那是他人生中,鲜少能感知到快乐的时候。
他的学习能力十分强大,模仿能力也十分强大,看一眼,便能记住他的模样。
别人说一句,他便学一句,别人对先生下跪,他也对先生下跪,很快就能完整的说出一句话。
他蹲在学堂前,流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
后来,战火弥漫了这个村子。
他依稀记得,那个村子,叫吉祥村,喻意安乐,吉祥。
是他第一次对“真实的活着”有切实的定义。
怎么样才算,真正的活着呢?
他时常思考这个问题,他想,现在这样,就算是真正活着了。
他虽然每天都吃不饱,但觉得十分满足。
他虽然没有交到朋友,仍旧觉得十分满足。
而他没有交到朋友,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怪物。
他不必以普通饭食果腹,只是捉些蛇虫鼠蚁,便可入肚。
他也不太会受伤,因为那些伤口,总是莫名其妙,就会自己恢复。
他觉得奇怪,常常用树枝划破自己的手心,然后看着自己掌心的伤口,一点点,用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与普通的人差距,却足以叫他致命。
他还记得,那一夜,是个雪夜。
吉祥村被一场大火席卷,神秘的马队冲进村落,挥刀便砍,遇屋则燃,一夜之间,将满村百姓,屠戮殆尽。
而后,他被人追杀,那些人的甲胄寒光凛凛,骑着高头大马,举着方天画戟,戴着极为可怖的青铜面具。
弯曲的雪刃,仍旧滴着殷红的鲜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嗜血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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