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霁与他,的确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一来二人同在应天府求学时,政见多有相和;二来便是相似的出身,两人具是“养子”。
略有不同的是,沈涟的养父是当朝太师,二人虽以师徒相称,可那位太师年过半百却从未娶妻生子,因而说是学生,沈涟却与子侄无异。
京中匆忙,虽在一处应考,可林霁是榜首,沈涟却只是三甲,不曾在京久留,很快就被外派了。
上任知府时林霁便留心了,沈涟亦在松江,任了华亭县的知县。
想到昔日棋逢对手的至交,林霁慨然:“以你之才,再不济,都不至沦落三甲。”
“是啊是啊!”程可颂放了茶盏便搭腔,“沈兄那样厉害的人,我就等着看今年,这状元究竟是你还是林兄,谁想你……”
这少年郎后知后觉,发觉话说得不妥,堪堪收声。
沈涟却不甚在意,只对林霁道:“以你的状元郎头衔,此刻当在翰林院任修撰,怎的回了松江,做个二甲进士都不屑的知府?”
“是啊是啊,这又是为什么?”
程可颂握了糕点,就等这二人各自解释。
谁料他们相顾无言,不多久别过眼,竟是各自笑一声,又都轻轻摇头。
其实林霁大概能猜到,沈涟的老师今年称病致仕,就是与当今圣上起了争执。
而那争执的事端,恰恰成了今年春闱的考题。
沈涟的策论,定是应和沈太师,违逆了圣意,这才被考官划去了三甲。
而自己为何离开翰林院……
眼前浮现少女清丽的容颜,林霁并不觉得后悔。
“我说二位哥哥,你们谁说句话呀?”程可颂一块糕点入腹了,愣是没听见半声响。
还是沈涟主动牵开话头:“方才在假山边,倒是听了一手好琴。不知家中哪位擅琴?”
林霁神色稍变。
程可颂却立刻接话:“那自然就是钰姐姐了,她的笄礼上我也曾有幸听过一回,那当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小郎君言辞浮夸引人发笑,林霁暗自缓和那一分紧张,才道:“是阿钰,养父的独女。”
却又忍不住跟一句:“你见过她了?”
沈涟轻轻摇头,“云遮雾绕,未见山青。有一场神交罢了。”
林霁心中那根弦刚要松懈,却听沈涟又说:“不过若是有幸,可否引荐令妹,见上一面?”
“见见见,得见!”程可颂在旁搭腔,“钰姐姐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谓见之忘俗!连我阿姐那般嘴硬的,私底下都赞她的姿色。”
佳人一手好琴,引他为知己,又是位美人。饶是沈涟也不得不承认,此刻对人的兴味极浓。
可将目光移向林霁,这佳人的“哥哥”,却见他避过自己。
犹豫一番只说:“阿钰近来病着,不好见客。”
话没差池,可沈涟与他多年相交,还是敏锐察觉到什么。
于是盯着他,并不出声接话。
此般静默维系得久了,程可颂默默端起茶盏啜一口。
怎么觉得,气氛忽然怪怪的?
“好,”直到沈涟率先开口,“那便改日,有缘再见吧。”
当晚的膳厅。
林钰虽说明了和人不熟,程可嘉却不死心,愣是拉着她问东问西两个时辰,应付得她到现在都口干舌燥。
饭桌上空出了一个位置。
林建昌并不在,说是去打理外地的商铺了。
林钰却有预感,他是去接晚迎。
记得晚迎自己说过,家住得偏僻,山路极其难走。
胡思乱想之际,阮氏在身旁噙笑开口:“今日家中来了位姓沈的小郎君,你可见着了?”
姓沈。
便是那水亭下,与自己论琴的人。
林钰如实答道:“不曾碰面,倒是说了两句话。”
妇人柔顺眉目间笑意更浓,“他是你哥哥的至交,如今就在华亭做知县,算是知根知底的,也尚未婚配。”
“今日他走时我瞧了一眼,年纪轻轻,倒也生得岳峙渊渟,是个靠得住的。”
林钰越听越不对,“娘亲的意思是……”
“要不改日将他请来,你二人见上一见?”
娘亲比自己更恨嫁呀。
林钰道:“见倒是能见,娘亲可别吓着他了。”
阮氏不服:“我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吓得着他?”
林钰抿了抿唇。
阮氏便又转向默不作声的林霁,“再有半个月,便是阿霁生辰,正好今年又金榜题名,是该操办一场的。不若那时,给沈小郎君也递张请柬?”
林钰这才去看饭桌上唯一的男人,见他淡淡垂着眼,似是对自己的婚事一点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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