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屋里,陆念用着鸡汤。
半碗下肚,她看了眼边上坐着的桑氏。
自从进了春晖园,桑氏就是这么一副神情,不说话,不流泪,只出神。
陆念先前一直不曾劝她。
在书房那儿,桑氏能选择不阻拦、让阿薇问陆致的罪,就看得出这弟妹不是什么糊涂人。
只是,对错好判,心神难宁,桑氏需要些时间来理顺“儿子斗鸡赌博”这事。
理归理,却不能浪费这碗鸡汤。
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陆念道:“趁热喝了,你儿子一辈子杀不了一回鸡,下次想吃他亲手杀的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
桑氏闻声回过神来:“我实在没有胃口。”
“儿子出事,你定然没什么胃口。”陆念赞同了句。
也不再催,她先把一碗汤喝干净,拿帕子抹了嘴,这才又道:“你在这个家里过得很不痛快吧?”
桑氏才收回来的心神不知不觉间又散出去了,突然听这么一句,她恍惚看向陆念。
陆念躺坐在一把长摇椅上。
这是件老家具了,此前收在园内东厢,好些年没有拿出来过。
陆念万分喜欢,冲洗了灰尘、晒去霉味,又修缮了番,搬来正屋,垫上松软的垫子引枕,平日在屋里时就躺着。
没有一点儿的坐相。
也没人敢拿坐相来说她。
“阿骏是个好赖不分的傻子,在他眼里,岑氏比亲娘都温柔,”陆念身下的躺椅慢慢摇着,“我听说你出身世家望族,想来也见识颇多,岑氏是不是良善人,你应当看得出来。
孝字压在头上,我身为女儿都只有被父亲弟弟嫌弃的份,你是儿媳、妻子,你更加不能明着与岑氏斗。
你只能守成,不和岑氏硬碰硬,不在阿骏面前说岑氏坏话。
你这日子,过得比我当年都憋得慌。”
桑氏沉默着,不诉苦,也不反驳,没有把自己的立场亮出来。
陆念呵地笑了声。
她不觉得意外。
她与阿薇早看出桑氏行事谨慎了,一个谨慎之人,岂会随便落人口舌?
“你不怕我猜到你的想法,”陆念继续说道,“但你怕我拿鸡毛当令箭,拿你的态度去和阿骏嚷嚷,闹得你安宁不得,毕竟,你眼前的日子只是不痛快,又不是过不下去。
但今日,你看到了吧,斗鸡、赌博,阿薇拿刀追着他砍,岑氏动弹不得没掺和,但她掺进来会是什么态度?
你与她婆媳多年,心知肚明。”
桑氏抿了下唇。
陆念半垂着眼,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这个家里,谁亲谁疏,谁盼着你和陆致好,你是聪明人,自己最清楚。”
收在袖子里的手不由攥了起来,桑氏眉心蹙着,打量陆念。
平心而论,她不愿意与陆念交心。
这些时日里,桑氏打听了不少陈年旧事,故事里大姑姐的“战绩”太辉煌了。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与这样不怕死的人联手,她得给陆念填那两百的坑才能与人打个平手。
同时,桑氏也清楚陆念说的话都在理。
定西侯府里,抛开侯爷与世子,真心实意希望陆致好的,就是大姑姐与阿薇。
人与人之间,感情、血缘都有靠不住的时候,唯一能信赖的只有利益。
两方利益一致,才是最稳固的。
桑氏深吸一口气,问:“你要什么?”
陆念掀起眼皮,那双昏昏欲睡的眼睛倏然明亮许多,灯火照其中、映出她的恨意与决绝:“行些方便而已。”
桑氏与她视线相对。
自从大姑姐母女回京,桑氏自认没有让两人有什么不方便。
大姑姐特特提出来,可见所谓的“方便”并不是那日常行事。
而是…
而是针对侯夫人。
查证也好、陷害也罢,甚至是起冲突的时候,要靠她来稳住世子,不让世子坏大姑姐的事。
可、大姑姐斗得过侯夫人吗?
白氏婆母是病死的还是被害死的,世子亲不亲近继母,桑氏其实都无所谓。
她唯一看重的只有儿子。
阿致从何时开始斗鸡?谁引的路?谁替他隐瞒了?赌了多少银钱?赢的钱是收着还是吃喝了?若输得多、他欠了外头赌钱没有?十二岁能吃喝的不多,过些年沾了花酒…
人会毁的!
桑氏的视线落在了那碗鸡汤上。
放了会儿,已经不冒热气了,但那香味依旧引人。
经过今日这一出,桑氏想,陆致一年半载断不敢再去斗鸡了,可长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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