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安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来。
回到庐舍外,就见高子赞拿了一个小马扎坐在庐舍外,正艰难地看书呢。
“怎么不进庐舍内点了油灯看书。”
高子赞见是他,起身抓起小马扎,两人一起往庐舍走。
“这不是想着外面光亮些,没成想看书入神,忘了时辰。”
这天黑和天亮光线差别可大,竟也能忘了时辰。
“学问不是一蹴而就之事,仔细伤了眼睛。”沈遇安走在高子赞身侧,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这大楚目前好像还没有眼镜来着。
看着沈遇安一脸稚气,但郑重的模样,和他的父母竟有些相似起来。
高子赞摸了摸鼻子,讪笑道:“遇安说得在理。”
沈遇安不知高子赞心内的想法,见他开始注重就不再多说。
进了庐舍,高子赞看向沈遇安,“明天我们一起去藏书阁吧。”
“成。”
第二天一散学,沈遇安就和高子赞一起去藏书阁。
周围也有不少学子在看书,当然也有拿了腰牌找杨夫子登记,借了书回去看。
高子赞先前就是这样。
只沈遇安看书太快,还是觉得在藏书阁看书方便了些。
不过在藏书阁见到王赋生几人沈遇安有些意外。
“作何这么意外?”王赋生见他诧异的模样,闷闷道。
他虽比不上傅元青勤学,但在县学也是有好好读书的好么。
沈遇安见他一脸郁闷,轻笑道:“倒是有缘。”
他们学堂是一起的,用饭的时候见到,没想到在藏书阁还能见到。
这一天见个好几个来回,真真是有缘了。
赵志安特意找了他,都还没他和王赋生见到的多。
沈遇安对他颔首,接着去找了好几本书,这都是杜夫子那里没有的。
来回找了好几本书,见王赋生还是在他周围辗转。
“有事?”
“沈遇安,先前是我嘴欠,在这给你道歉一二。”
沈遇安好笑地看着王赋生。
他家的咸菜看样子比他还有魅力呢。
沈遇安点了点头,“是挺嘴欠的。”
“哎,我说你这人,一般人这会儿不是原谅了,显示一下宽怀大度吗?”王赋生说着,眼中还有着疑惑。
以往他也不是没嘴欠和人道歉的时候,一般人都会当场有表示。
但沈遇安这人,还真是喜欢让人出乎意料。
沈遇安沉吟了会儿,在王赋生期待的中说:
“嗯~可能我这人胸怀不大吧。”
“你耍我,”王赋生生气得脸都红了。
沈遇安绝不承认自己这么恶趣味,只直直地看向他:“这世上不是所有的道歉,都能被接受的。”
只是王赋生的事也没必要计较,沈遇安看得出来,这人就是家世好,人傲娇嘴欠。
但秉性没有那么顽劣,比钱斯留那伙人还好上不少。
王赋生被沈遇安的神色和话怔住。
“藏书阁禁喧哗。”
沈遇安扭头看去,见杨夫子沉着脸盯着他们二人。
沈遇安作揖告饶,得了夫子的宽恕,抱着书向高子赞走去。
“没事吧?杨夫子比较严厉了些。”高子赞低声询问沈遇安。
“无事,却也是我和王赋生影响了藏书阁温习的学子,夫子呵斥我们也正常。”
那边王赋生和杨夫子小声告饶。
杨夫子在面对王赋生的时候,面色更冷了几分。
偏那往日无法无天的王赋生,在面对杨夫子时,底气不足。
“若没心思做学问,便早早回了家享福,何必打扰别人。”
“夫子,学生错了。”
杨夫子面色又冷了几分,冷冷抛下一句让他勿要多事就走了。
王赋生抿唇看着杨夫子的背影。
沈遇安已经入神开始看书,倒也没多看。
反倒是高子赞见王赋生这等模样,若有所思多看了两眼。
二人看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就起身去课堂。
今日下午可是有曹训导的讲学。
曹训导主讲刑法,这刑法院试也不考,六月要院试的学子很多侧重点都不在这里。
所以人也不是很多。
沈遇安听得倒是认真,毕竟他最了解自己。
总是要了解好刑法的,能用律法制裁敌人就用律法。
律法不行,做事的时候,也不能让律法制裁他。
学好律法,总归能避开些的。
沈遇安这么想着,笔下不停。
虽然新脑子好用,但笔记也很重要。
再说,他这笔记,多数都是给金子来和族亲们准备的。
沈氏族亲对他们三房还算帮扶,那些读书的小辈,总也要帮个一二。
若是想要发展起来,靠的也不是单他一人,这和孤木有何分别。
人多力量大。
曹训导见课堂内稀稀拉拉几个学子,眉头紧锁。
见沈遇安这么看重刑法,满意地点头。
还是有学生对刑法感兴趣的。
刑法多好,这些学子真是,不懂以后生活或者仕途都很重要的。
见沈遇安认真,曹训导越讲越开心,底下不少学子一脸懵。
这张三的媳妇陈氏谋杀亲夫,但张氏族亲和亲子以及同村人联名上书为陈氏求情。
概是因为张三平常没事喜欢殴打妻儿,为人跋扈经常斗殴。
有人主张陈氏无罪释放,有人主张陈氏谋杀亲夫乃大罪,按律当斩。
沈遇安听到这个案件,微微摇头。
这竟然还是真实的案件,张三此人可真是六亲皆恶。
就连张三的父母都为陈氏求情,可见这张三寻常做事多恶了。
“诸位可知这个案件最后如何当判?”
学堂内的学生们议论着这个案件,有人觉得按律法判斩,可有人觉得法不外乎人情,这么多人联名上书为那陈氏求情,可见这陈氏不是嗜杀的恶人。
见学子们和当时的官员一样争议,曹训导抚了抚胡须。
“此案件被人呈到当今那里,圣上见这么多人为陈氏求情,且怜悯陈氏还有三个幼儿抚养,便开恩赦免陈氏死罪,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陈氏被打了三十大板,贬为贱籍。”
沈遇安听到这个结果,有些同情。
案件的细节,那张三不做人,往日殴打妻女不说,对父母也是非打即骂,死的那日喝多了竟是非礼亲女。
罔顾人伦。
沈遇安多看了两眼这张三死于何原因。
到底这软弱了一辈子的女人,勇敢了一回,挡在了儿女面前。
他都能看得出来,想必大理寺那些经手无数案件的官员也看得出来。
但这个案件最有争议的是谋杀亲夫要不要按律当斩,陈氏的儿女倒是没有被多提及。
散学后,高子赞不满道:“既有人上书求情,这些大人怎么还偏要主张把那陈氏斩首。”
竟是对那些迂腐的官员有了些微词。
沈遇安见他一脸怒意的模样,淡淡道:“朝堂上能说话的都是男人,你说他们为何这么主张。”
不过是不能感同身受罢了,家暴的又不是他们。
“律法应当是公正的,若这次留情,那下一次是不是也要如此。”所以说那些迂腐的官员,也不一定全都是错。
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
高子赞听沈遇安这么说,咬牙切齿道:“可这个案件,那张三简直是畜生,他该死。”
沈遇安见他这么生气,一直沉闷的心情反倒是好了些许。
“遇安,你怎么这么淡定,我不信你看不出来那张三是个什么样的畜生。”
这些时日,高子赞也知晓,沈遇安那两次考了第一可不是沽名钓誉之辈,是有真正本事的人。
学识比之,在他之上。
不过,高子赞看着沈遇安稚嫩的脸,可能这孩子还未开窍,看不懂那隐晦的说辞?
正当高子赞在想怎么和沈遇安说那张三行畜生之事,沈遇安抬头。
“子赞兄,若想扫平天下间不平之事,非得站在高处才行。”
此时他们二人连秀才功名都没有,说一千道一万,也是无用之功。
“子赞兄,可要与我一起站在那高处,为弱势的百姓出声。”
沈遇安转身,定定看向高子赞。
既然律法不可违,那便改变律法。
至少在沈遇安看来,那张三该死,陈氏不该被打了三十大板还贬为贱籍。
高子赞上前一步,在沈遇安身侧站定,神色郑重。
两人一同看向那泛着朝霞美丽的天。
“我,高子赞在此启誓,如有一日走了仕途,必当为百姓做主,尽职尽责。”
沈遇安扭头,就见少年眉目认真。
在高子赞目光灼灼下,沈遇安伸出三根手指。
“沈遇安在此立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在高子赞震撼的目光下,沈遇安背手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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