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娜握着方向盘的手稍稍一顿，“沐姐，现在？”
“嗯。”
徐思沐没有多解释，她偏头看向车窗外。
邢娜便踩下了油门，去了徐家别墅。
比起来曾经徐家别墅的辉煌，现在，宛若是一座监狱。
徐海建自从和陆清摊牌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已经是搬到了别处的宅子中。
只有陆清一人住在这里。
门可罗雀。
到处都透露着一阵清冷。
外面的四季青也已经是有段日子没有修建过了，现在长的张牙舞爪。
保镖也已经从守在门口的四个保镖，换成了两个，再到现在，成了一个人轮班。
陆清也没有再提出想要出来。
徐思沐和邢娜来到，这是两个月来，第一个走进来的人。
保镖一早就听过陆清说，只要是徐思沐来，就放行。
徐思沐走进来自己小时候生活过二十年的房子，此时，处处都蒙上了一层灰尘，长期没有人打扫，到处都透着一股灰颓。
一楼没人，邢娜便扶着徐思沐上了楼。
主卧，次卧，客房，都没有人。
直到书房。
打开书房，陆清坐在中间的那一张巨大的书桌旁边，手中捧着一本书，另外一侧，还放着一个相册。
陆清听见门打开的声音，转了头。
“你来了。”
徐思沐走过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不是你让我来的么？”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徐思沐永远都想不到，就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曾经光鲜亮丽，眼高于顶的高贵贵妇陆清。
陆清现在头发干枯，面容憔悴，脸上清晰可见的细纹，眼角的皱纹即便是不笑，都已经是能透出来。
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外表，现在已经仿佛成了垂暮老妪一样。
陆清对上徐思沐的目光冷笑了一声：“你现在看着我的模样，是不是心里很高兴？”
徐思沐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很得意，你觉得你终于是为你妈报了仇了？”陆清桀桀笑了一声，这笑声，很突兀，“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为什么不告诉徐海建是假的？”
那两份亲子鉴定报告，是梁锦墨帮徐思沐伪造的。
徐思沐这本就是一个备选方案。
却没有想到，陆清竟然承认了。
伪造的报告，很好检验，一旦是重新去检查，就能得出正确的，徐海建也就能知道真相。
陆清语调冰冷的说，“他也配？！”
她从来都不承认，自己有给徐海建生儿育女过。
徐思沐明白了。
陆清从来都没有爱过徐海建。
就算是徐清雅和徐景逸是在婚后生的孩子，可陆清从来都没有承认过。
此时，她不知道该说陆清可悲，还是徐海建可悲。
只是这两人，都不值得任何一丁点同情。
陆清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有开口说话了。
一旦是有了人，不管对方是谁，她忽然就有了倾诉的愿望。
她低着头，打开了另外一边的相册。
相册的第一张，就是一张高清的照片。
“这才是我喜欢的人。”
徐思沐看见照片上的年轻人，是宋淳。
尽管和现在的宋淳，已经相隔二十多年的时间了，早已经不负在相片上那样青春洋溢，却也能看到依稀的影子。
而且，照片之中的宋淳，是站着的。
而现在的他，已经双腿残疾，坐上了轮椅。
“那你为什么不嫁给他？”徐思沐毫不留情的戳穿了陆清的一厢情愿，“因为他不喜欢你。”
陆清猛地抬头，一双眼睛里浸的满满的都是刺目的红。
“你懂什么！他只是被蒙蔽了！”
“是么。”徐思沐用肯定的语调，诉说了一个反问句。
陆清被徐思沐的话给激怒了。
“他是我的！只有我为他生过孩子！只有我才能般配的站在完完整整的他身边！”
孩子？
徐思沐皱了皱眉。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冯硕给的资料里，宋淳并没有孩子。
陆清捧着手中的相册，近乎痴迷的看着照片。
她从小就有一种别样的偏执感。
陆清是陆家的大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她想要什么，就都能得到。
她第一次碰钉子，就是在宋淳这里。
初恋都是伴随着青涩的感情的。
而陆清的初恋，青涩的同时，却又伴随着的有一种偏执。
宋淳越是不喜欢她，她就越是想要得到他。
如果得不到，那就毁掉。
她宁愿毁掉。
她的手指摩挲着这张照片，“他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陆珩是她从宋淳身上算计来的。
宋淳为人温和，即便是那次被算计，也并没有同她计较什么，只是陆清本就料想到这一切，她做下了万全的保障。
只要是能够得逞，她就能够怀上孩子。
然而，她却没有想到，当宋淳得知到她怀孕的消息后，在片刻轻微的惊讶过来，只是淡淡的垂下了眼睑。
“如果月份还小，就去打掉吧，如果月份大了，打不掉，你想要留给我抚养，我会抚养，你不想给我，我也会每个月给你抚养费。”
陆清整个人都震惊了。
为什么宋淳会这样的淡泊？
即便是听见了她怀孕的消息，他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不要什么孩子，我要的是你！”陆清咬牙切齿的说，“我要嫁给你！否则的话，我就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公布出去！”
宋淳依然拒绝了。
就算是她这样威胁，冒着要把他的名声彻底毁掉，他还是不惜拒绝了她。
“陆大小姐，我宋某人配不上你，请以后不要再做出这种事情了。”
配不上？
根源就是配不上这三个字！
陆清看了一眼徐思沐，“你知道他的腿是怎么残废的么？”
徐思沐没有回答，陆清看起来也丝毫没有想要她的回答。
陆清嘴角忽然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我制造了一场车祸。”
徐思沐瞳孔猛地缩了缩。
她蓦地就想起宋淳的轮椅……
“宋先生的腿……”
“是，是车祸中残疾的，”陆清承认了，“也不用你去他面前抹黑我，他知道这件事，车祸后我就去找了他，我可以不介意他的腿，甚至可以养他一辈子，只要他可以娶我。”
徐思沐脑海中想起来宋淳那张带人亲和的面庞。
虽然温和，却带着不容人质疑的力量。
那样的男人，温和只是表面，其实是有一颗无比坚毅的内心。
怪不得，在梅花园的时候，阿碧的表情是那样的难以直言。
徐思沐语调平平的说：“他拒绝了你。”
陆清的手忽然就握成了拳头，似乎将徐思沐给当成了当时的宋淳。
“是！他就算是双腿废掉了！也还是不肯低头！他甚至宁可娶一个哑巴，娶一个没什么学历没什么背景的护士！”
陆清咬着牙，一只手握成了拳头，但是另外一只手，抚着照片的手，却越发的轻柔，生怕用力就会把照片弄皱一样。
她到底是哪里做的不够好？
她在他面前，永远表现的是优雅淑女的模样，即便是她对除了他以外的宋家人都看不上眼，却也还是耐心去周旋。
她不知道原因。
而那个时候，她的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停留在了刚出生的孩子身上。
她未婚先孕的消息是不能传出去的，可是如果让把身上带着属于他骨血的孩子送给别的女人去抚养，不可能！别妄想了！
她花费了一些时间和精力，才把儿子上在了陆家的家谱上，和陆开元同辈，取名单字：珩。
陆清隐瞒了陆珩的亲生父亲。
她一手将陆珩栽培长大，看他每门功课都考第一名，看他成功考入军校，看他身穿制服的模样，眉眼间都像极了宋淳。
私底下，都有人传，陆清对这个侄子，比亲生儿子徐景逸都要好。
事实上呢，她的儿子，也只有陆珩一个。
只有陆珩才配得上。
然而，这是唯一和宋淳之间的骨血，却因为面前坐着的这个女人……
陆清看向徐思沐的目光，瞬间就多了几分阴毒，她忽然笑了一声，“你认识陆珩么？”
陆珩？
也不知道是怎么，听见这个名字，内心忽然有一阵痛意的紧缩。
好像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却也实在是记不清了。
陆清翻开了手中的相册，“记得么？”
徐思沐看向陆清手中的照片。
照片之中的少年，是那样的鲜活，就好似是近在她眼前一样，让她触手可及。
她几乎是立即伸手去将陆清手里的照片给夺了过来。
照片的边角锋利，在她的手指上划下了一道血痕。
这张照片上的人，和她梦里的那个少年，和她的素描画上的少年，融合在一起。
甚至比起来黑白的梦境，比起来模糊不清的素描画，更加清晰。
片刻后，她嗓音沙哑的开口：“你怎么有这张照片……”
陆清好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我怎么有？他是我儿子，他从小到大的照片，我都有！”
徐思沐的脑子里劈开了一道电光。
一个清亮的男声，独独属于少年特有感觉的声线，响在了她的脑海中。
“陆清是我妈妈。”
那声音仿佛是隔了几个世纪那样悠远，脑海里莫名的就跳出来了这句话，让她的内心就好像是被裹上了一层保鲜膜一样，呼吸困难。
陆清看着徐思沐呆滞的眼神，“你把他给忘了，你彻底把他给忘了，你甚至还跟别的男人结了婚生了孩子，你怎么对得起他！”
陆清忽然大声叫了起来，她把照片从徐思沐的手中猛地抽了出来。
徐思沐的手指被划破了一道。
比起来刚才那一道血痕，这一道更深，已经是汩汩地流出鲜血来。
邢娜叫了一声，急忙就用随身携带的纸巾按住了徐思沐的手指，然后怒视着陆清。
陆清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继续说：“他救了你，他替你死了，他挡了本该你自己受的灾，你却把他给忘了？徐思沐，你真没有良心啊。”
徐思沐一双眼睛直直的看向陆清。
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是生理性的眼泪，不知道陆清口中的哪一个字刺痛了她，让她流泪。
“你觉得哭就能解决问题了么？”陆清的话听起来更加刺耳，“徐思沐，你从来都配不上阿珩，就算是他喜欢你又怎么样？你当时有想到，这份喜欢，会要了他的命么？”
邢娜怒吼了一声：“闭嘴！”
她低头看徐思沐的神色，心中焦急万分，“沐姐，我们走吧。”
徐思沐坐着没动，她抬起手背来，抹了一下眼角的泪光，“你继续说。”
陆清笑了起来，“你还让我说什么？说说你们之间的恋爱经历？还是说说你们偷偷瞒着我私下里搞在一起的事实？徐思沐，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有什么资格报复我？你才是该死的那一个！”
陆清的话，一句比一句更加尖利，嘶吼的嗓音从喉咙中溢了出来。
她控制不住的想要越过面前的书桌去拉徐思沐的领口，想要去抓她的头发，想要让自己的儿子看个清楚。
“阿珩，这就是你喜欢的女孩子！你失望了么？你白白死了，她自己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她可以忘了你，然后去和别的男人结婚生子！”
邢娜立即就抬手挡开了陆清的手，避免这女人的爪子碰到徐思沐。
她看徐思沐的情绪很不对的模样，也不顾徐思沐的反对，就已经是扶着她站了起来。
“沐姐，我们走！”
徐思沐现在大脑已经完全不运转了。
她的目光呆滞，直直的落在自己面前的一方区域，任凭邢娜扶着她朝外踉踉跄跄的走。
陆清好似疯了一样狂笑起来，声音好似是一把钢锥，刺穿了她的耳膜。
“他对你那么好，你就这么放他一个人离开了！你该下去去给他陪葬！”
邢娜真恨不得直接去用针把陆清的嘴巴给缝上！
只是现在身边有情况不太好的徐思沐，邢娜也不敢耽搁，扶着徐思沐上了车，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心中不免的担忧。
她又观察了一下徐思沐，“沐姐，你没事吧？”
徐思沐没有回答。
她依然是这样颤巍巍的目光，落在前面不远处的挡风玻璃上，却又好似透过挡风玻璃在看更远的地方。
邢娜踩下了油门，一路不停的回了周家大宅。
一进别墅，林花蕊看见了面色苍白的徐思沐，吓得一愣，“三小姐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两人把徐思沐扶着坐在了沙发上，林花蕊去给徐思沐倒点热水，“要不要把家庭医生给请过来？”
“要不去通报老太太？”
今晚周翰越不在家，这偌大的周家大宅里，也就只有周老太太是最值得信任的。
“还是先叫医生过来吧，就算老太太来了，也还是要叫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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