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冰肌骨,洁然六瓣花。何其天地阔,得落汝脸颊。未待欢喜至,缘空无际涯。】
转眼大寒到了。
夜里,纷纷漫漫的雪洒了一夜。
常年以青砖黑瓦柳荫茶香为伴的茗泉镇,也在一夜间跳脱了性子,换上一身白衣。
“芷儿,快起来看,下雪了!”
一大清早,起来打扫院子的江氏看到外面竟然厚厚的一层银白,高兴地连连喊着那个还未起床的丫头。
“快点,再不起来都化了啊——”
“啊——,真的!这就来,呵呵。”随着东厢房里的笑声,李明修和李氏二人也推门而出,“起了,嫂子(姐姐)。”
“嗯,你们看,没想到竟然下了这么厚,这下芷儿开心了。”在南州的时候,李言芷经常抱怨看不到雪,每次听到李氏说起冬雪覆盖下的晴明山时,都是一脸的抱憾。
“最开心的是百姓吧,这一场雪,来年的收成便有保证了。”李明修淡淡的看着天地屋瓦,神色悠远。
“姨娘,爹,娘。”穿戴好的言芷,一身淡粉带紫的裙袄,俏生生的立在众人身后,看着眼前的雪色,惊喜的一声呼喊便跑进了还未被破坏过的雪地里。
一会儿捧着,一会儿踩着,要不是回头看了眼还站在那里的娘亲,她真想直接就躺下了。
果然,身后李氏说道:“一场雪就成了这样子,也不怕你师兄笑话,没点姑娘家的样子。”
闻言,言芷些些不舍的起身,正不知道该怎么才好的时候,身后递过来一付手套,带了微微笑意的声音:“你不是喜欢雪人吗?别都踩坏了再后悔。”回头却是江守均一身藏蓝的夹袄,静静的站在那儿。
抬头偷偷看了眼娘,言芷冲他眨了眨眼小声笑道:“好啊,师兄跟我一起吧。”
“不了,我去药铺看看,那儿的雪也得打扫。你在家闷了这么多天,好好玩。”
说着回身拿起扫帚,却趁李言芷不注意时,一个雪球打在了她背上。听着耳边那声意料之中的娇嗔,江守均赶紧跟众人打了招呼,开门便走,孰料耳边“嗖”的一声,那丫头竟然不分头脸一个雪球砸了过来,脖子里瞬间一阵凉意,延后背蜿蜒而下。
“芷儿——”
看着站在门边一头雪的江守均,院中的言芷哈哈而笑。李氏上前点了她一指头,“你个疯丫头,往哪儿打,不知道弄湿了冷吗?!”说着要上前给守均拍雪,江守均冲几人憨笑了一个,“没事,没进衣服。师傅我先去药铺了——”
言芷举起手像小时候那样对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在李氏转身之前赶紧戴好手套,便开始忙起来。
江氏见状笑着上前说道:“来姨娘陪你,我堆身子,你来做头。”
“好啊!我还从来都没做过雪人呢,以前都是听娘亲说,姨娘知道怎么做吗?”
“姨娘也是一直在南州生活,跟你一样,这是第一次堆雪人。”
“真的?”
……
看着院子里忙碌的娘俩,李明修也淡淡的笑着说:“我也先出去看看,早饭我们过会儿回来吃。”
“嗯。”点点头,李氏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路上滑,慢点。”
太阳还没升起,大雪的覆盖让天空带了一种安静的白。街道上行人渐多,洒扫之余纷纷谈论这入冬的第一场雪,吞云吐雾的一片喜乐安详。
只除了一人。
一身白衫的方远兮。
此刻只见他少有的换下了那身常年不变的灰布衣衫,手里拿着一个提盒,径自穿过镇子往西而去。
他没有管路人的注视,快到双影湖的时候,拐了个弯,绕到背面的一条胡同,其实他心里也是矛盾的,所以安慰着自己说,他只是不想打扰湖边玩耍的人而已。
安慰归安慰,眼睛还是往那梧桐树下的门口望去,她还在家禁足吗?
这次金子过来,无意中提到她,却说她禁足了,一听还以为是因为偷书的事,问了句,却说是为了个街头的老人。
想着,人已经走到了梧桐树下,提食盒的手紧了紧。
“姨娘,你把胡萝卜按到里面去了,雪人的鼻子都朝后了,呵呵呵呵……”
“还不是你没拍结实!”
“明明是姨娘用力大了,还耍赖,你们大人不能总把自己的错误强加到我们身上。”
“哟,妹妹,你听听,你还说她不说话,你看这小嘴巴巴的,一套一套的。”
……
方远兮没有停下脚步,那匆匆一眼,已经灼伤他的心,多少年了,他都忘了自己是否也那样开心过……
院子里,正在堆雪人的李言芷似有察觉,一抬头,一抹白衣匆匆而过。
是他吗?
“姨娘,雪人都做好了,我想出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
江氏看着她一脸的焦急,正想着该怎么想办法给这娘俩结束这么多天的对峙,没想到一场雪给了她最好的借口。借着话头起身跟屋里准备早饭的李氏询问着:“妹妹,好不容易下场雪,就让她出去看看吧,不走远了就是?”
李氏从屋里往外一探头,对言芷白了一眼说道:“去吧,不许走远了。”
“听到了?在附近转转就行,一会儿回来吃饭。”江氏笑着看着那个匆匆而去的小丫头,“你看看这急的,让你管家里关了这许多天,估计是闷坏了。”
“能闷坏她?!屋里那几盆花天天端详,晚上包着、中午晒太阳。”
“呵呵,她打小就喜欢那些花花草草,你又不是不知道……”
“这正事不干,什么时候能懂事啊?!”
“妹妹急什么,等她真懂事了,我们就老喽。”
“……”
匆匆出了家门的李言芷,想着那一闪而过的身影,是他吗?
他怎么会从这里走?大冬天的一身白衣……
往西过了两条街,出了镇子,她才确定了自己的想法,那,确实是方远兮。
“哎……”
一声以后,却不知该说什么,见他回头看了自己一眼没说话。
李言芷只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眼看着他往西北方向走去,那个方向她从来没去过,只知道大约二里地的地方好像有片松林,她们来时曾路过那里。
方远兮只回头看了她一眼也没有停下,二人便一前一后的走着,跟在方远兮后面的言芷,看着雪地里他踩出来的那一行脚印,一时心起,便那踩着他的脚印,一个一个的走过。
他的步子比言芷的大,所以她要使劲迈才能刚好踩进他的脚印里,走了十几步时,回头看看身后那只有一个人的脚印,一种莫名的欣喜涌上心头。正玩的开心,不想忽然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抬头却是,“对不起,我……”
“还要跟过来吗?”言芷能感觉出他没有生气,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亲和,但声音却依旧清清冷冷,像此时刮在脸边的风。
原来,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来到松林边上,但那里面一个个孤零零、雪白的起伏,让言芷明白了他的来意。
“你……”
“在这待着。”方远兮难得回头跟言芷交代了一句,看了眼他们一路走来那只有一行的脚印,眼中闪过一丝什么。
拎着提盒,来到一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坟边跪下,从提盒里将贡品一样一样的摆好,焚香、磕头,又将带来的纸钱也烧了,这才洒酒对着碑说了几句话。
李言芷就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记忆中她们家都没到坟上拜祭过,无论是外公外婆还是爷爷奶奶,爹娘都是在路边烧烧洒洒完成的,而自己也从来没有参与过。
现在,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一人孤零零的跪在那里,那瘦削的背影,像是与世隔绝了般清冷无声,似乎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一方刻了两个人名字的墓碑,心里莫名的酸楚。
“怎么了?”方远兮看着眼前这个走神了的小丫头,腮边还挂着两串泪花。顺着她呆愣愣的眼神看去,正是方才自己跪着的地方。
“啊——?没什么。”言芷慌忙抹了一把脸。
“今天是我娘的忌日。冷?”见她嘴唇有些发紫,方远兮看了看周围问道。
李言芷有些紧张,她虽然跟他见过不只一次,而且因为医书的事情,也写过信,(那小纸条姑且先叫信吧,言芷想)。
但像现在这样单独的与他谈话,实在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更没想到在别人面前怎么也不肯开口的人,竟能主动跟自己解释这些。听到问自己,便点头应着:“有些,南州没有这里这么冷。”
“回去吧。”
“啊?”疑惑的抬头看着他,那种熟悉感又涌上心头,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没问出口。
“以后不要冒然出来,也不要跟我走近,最近不太平,你先走。”
听着他声音里的不容置疑,言芷闷闷转身,又回头说道:“娘和姨娘最近给你和奶奶准备了两床棉被,还有两身棉衣,等师兄会给你送去。”
没有听到回话,言芷又说道:“第二卷我也抄完了,另外我爹还给你找了两本关于毒术的书卷,但是他让我抄了给你,而且一次只能给你一本,这次我一起拿给金子。我爹找的那本都是基本的药理,没有什么图,我凑合着帮你一起抄完。”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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