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弯月爬上了山头,营地中央,烧起了一堆篝火,几十个汉子围坐在篝火旁。
吃过饭,许多兵丁穿着衣裳,便直接跳进溪流中,微凉的溪水,刚好洗去操练一天的疲乏。一时间,溪流中如开锅一般,击水声、嬉闹声响成一片。
直到全身筋疲力尽,这些人爬上岸,脱下衣裳,围聚在篝火旁,一边闲聊,一边任由篝火把湿淋淋的衣裳烤得雾气腾腾。
吃过饭,林宗泽提着一坛酒,在坡顶高处,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静静的看着被夜幕笼罩的山谷。
溪流边的打铁坊,此刻也安静下来,炉膛不再通红,铁毡上也没了四下飞溅的火星,更没有了那富有节奏感的铁锤敲击声。
三枝松明子扎成的火把,高高的绑在打铁坊的柱子上,围着三枝火把,十几个人低着头还在忙活。有的在比划着,把竹子劈成细细的竹条,有的把劈好的竹条捆扎成大小合适的竹条棍。
楚文勇则带着几个徒弟,坐在一堆打造好的矛头中间,他们要把捆扎好的竹片装上矛头,这样,一枝简易的投矛才算完工。
坡顶,被辟做疗伤所的几间木屋,同样点着几枝火把,照亮了何一手忙碌的身影。
昨天,商号送了药材过来,为了不被雨淋,或是被山中的露水打湿,只能胡乱的堆在一间屋子中。现在他要指挥着手下人,把药材搬出来,再分门别类的放好。
屋外,几个身形瘦小的手下,分别摆弄着面前的药碾、药锤、药铡,其中一个,还架起了一口小药锅,不知在熬制着什么。
溪流对岸,操练场上,也燃起了两堆小篝火,一些汉子,在火光的照耀下,分成几伙,要么比试抱大石、要么比试掰手腕、要么捉对摔跤。总之,用各种办法,发泄过剩的精力。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徐子晋举着一枝快要熄灭的火把,出现在林宗泽不远处。
走到林宗泽身边,徐子晋盘腿坐下,顺手把火把插在泥土中,然后很自然的,拎起林宗泽面前的酒坛,狠狠的灌了几口。
“巡查完了?今晚是谁带队?”林宗泽幽幽的问道。
抬起手臂,用袖子擦了擦嘴,徐子晋说道:“查完了,寨门那边,今晚是天天(高天意)带队。”
说完,徐子晋从怀里掏出一团东西,笑着递给林宗泽:“我到的时候,那小子带着两个人,正躲在石头后面烤东西,被我好好的训了他一顿!顺便扯了他半只烤好的斑鸠。”
林宗泽看了一眼烤成金黄色的斑鸠,伸手接了过来,说:“游动的暗哨,放出去了吗?”
徐子晋点点头:“放了,天还没黑就放出去了,最远的已经到官道边。”
“嗯,南宁府的官军快要来了,要小心提防!”林宗泽拿着半只斑鸠,却先抓起酒坛,喝了一口。
徐子晋沉声的问道:“三哥,这次来的是官军,如何迎敌,你可有打算?”
这次要面对的是南宁府的正规官军,实力虽然不能与辽东前线的官军相比,可也不是捕快、巡检所能企及。
听到徐子晋的问题,林宗泽把原本打算放下的酒坛,又提起来喝了一口,说道:“没有,现在连官军来多少人都不知道,你让我如何打算?”
“上次小满不是说,南宁府要来一营官军,到时候,新宁州肯定也要出一些人马,我估摸着,人数比我们,只多不少。”哪怕吃空饷吃得再厉害,以徐子晋的估算,两个营的人数,起码也在六七百以上。
拿着半只斑鸠,林宗泽有点发愣,片刻之后,摇了摇头:“凭我们手上这点人,就算六七百官军,我们也招架不住,更何况,怕是来的官军不止这个数。”
“三哥的想法是……避其锋芒?”林宗泽语气中,透露出的悲观,徐子晋怎会听不出?
林宗泽咧开嘴苦笑:“跑?我们能跑去哪里?就算能跑几天,到时候没粮吃,要么下面的人做鸟兽散,要么我们就真像流寇般的到处去抢。”
“跑是肯定不能跑,只能硬扛,只有扛过去,我们才有活路。最不济也要想办法,耗到官军补给上不来,自己撤走。”无论是逃跑,还是正面对决,林宗泽都看不到获胜的希望。
只有寄希望于,倚仗寨门修筑的防御工事,尽可能的消耗官军,直至官军自行撤退。
沉默了一会儿,徐子晋问道:“你没问问许老弟?说不定他有什么奇招,可以退敌。”
前几次对上捕快和巡检,表面上,都是林宗泽带着一帮老兄弟冲杀在前,但事实上,徐子晋很清楚,决定胜利的关键,基本上都是出于许山海的谋划。
无论是最开始,带着捕快在山中乱转,找机会逐一击杀,还是放捕快进村,让罗里达用“大炮仗”攻其不备,到巡检来犯,用陶瓮藏火药,炸死炸伤一大片弓兵。正是许山海层出不穷的手段,才使他们以弱敌强,一次一次的取得胜利。
“这些日子忙着建营地,我与他碰面少。”其实林、许二人见面也不算少,但是碰面之后,林宗泽记挂着营地,聊不了几句便走。
沉默良久,两人不再说话,一坛酒、半只斑鸠,只是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酒。偶尔一阵山风吹过,送来篝火旁的嬉笑,溪流对岸,不时的爆发出一阵欢呼,在山谷中飘荡。
“三哥,你说他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又灌了一口酒之后,徐子晋突然幽幽的问道。
正啃着斑鸠腿的林宗泽,明显一愣,片刻之后才说:“时至今日,我也闹不明白他是什么人。”
“你说他文文弱弱的像个读书人,可是一手的箭术却无人能及,尤其那把弓,绝非凡物。”曾经听林宗泽说过,许山海一人一弓,击杀数个山贼,解救整个村子于危难。
在与捕快和巡检的交手中,虽然出手不多,但箭无虚发,尤其是一箭射倒黄武,那是徐子晋亲眼所见。
“平日里,带兵之事,他毫不关心,可每每与官府的人交手,他总能拿出奇制胜的办法。他自诩没有从军经历,可是,重情重义,临危不惧,又像极了军中之人的性情。”韦阿洪几次求助到自己头上,最后都还是许山海出面化解了难题,徐子晋对此的印象尤为深刻。
见林宗泽不搭话,徐子晋继续说着心中的疑惑:““看他白白净净,细皮嫩肉,根本不像是干过农活的人,可他却很清楚,农人看重什么,所以,之前在村中,他只用了三两招,便把村里人拉过来,与我们站在一起。”
“这个人捉摸不透,深不可测,可偏偏他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令人费解。”徐子晋又想去拿酒坛,没料到,却被林宗泽伸手拦下。
“子晋呐,你看到的只是表面,没往深处想。”拦下徐子晋伸向酒坛的手,林宗泽终于搭话。
“箭术好,不难,勤于练习便是,但是你想过没有,他一个人悄无声息的射杀数人,那份胆识,如果没有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经历,世间有几人能做到?说好听了是‘艺高胆大’,说不好听,那是心狠手辣。“林宗泽幽幽的说道。
一语惊醒梦中人,都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徐子晋见多了,刚上战场的新兵,被吓到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大小便失禁的模样。
“三哥,你的意思,他本是刀口舔血之徒?”徐子晋小心翼翼的问道。
林宗泽摇摇头:“我观察过,他脚下轻浮,与常人无异,不像是习武之人。”
“况且,我多次试探与他。他之前提出,让秃子掌管钱财,撇清自己,并且之后又反对把缴获的金银分给大家,由此可见,他对钱财没有贪念。他也反对取那些大户性命,甚至连大户家中的下人,他多有照拂。这不是嗜杀之人的该有的样子。”林宗泽的一番话,让徐子晋恍然大悟,眼前的三哥并非外人所见的那样,毫无心机。
“依三哥所说,那他会不会是哪家落难的公子,迫于无奈,才隐藏了身世?”,不愁吃穿、能文能武、没有贪念、对人和善,这完全符合世家公子的标准,也难怪,徐子晋会往这方面联想。
林宗泽继续摇头,道:“我救下他时,他孤身一人,没有随从,除了衣着奇特,以及那把弓之外,身边没有任何值钱之物。再落魄的世家公子,也不会如此寒酸。再有一点,与我们在一起,不管如何粗鄙的吃食,他从不挑剔,哪怕是眉头都没皱过。“
听到这里,徐子晋由衷的敬佩起林宗泽,这细致入微的观察力。
“就前些日子,我还用姓沈的丫头试探他,结果,无论我怎么说,他都一口回绝,被逼无奈下,才松口,认作干妹妹。”林宗泽继续补充道。
摇了摇头,他一脸的无奈:“无论是金钱还是美色,貌似都试探不出他的底细,属实令人气馁。”
把手中啃得只剩骨头的斑鸠,随手一丢,林宗泽语气轻松了许多:“现在我也想开了,既然试探不出,何必再白费力气?亦或是,他本性高洁,我们如此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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