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聚三日,你就又要走了。我心中自是不愿,可你对我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国将不国,何以为家?
你离家那日正值盛夏,我递上锦盒,愿你存书于此,莫忘时时来信。我说,‘记得回家,我在家中等你呢。’
你答:‘放心,死了也定要回来与你团聚的。’
我怪你口不择言,为你拭去额上汗水。
你走后三月,我发现身怀有孕,喜极急书与你。你亦欢喜,托书嘱我,务必静养安胎,诞下灵儿等你归来。你说,男孩可叫子承,女孩可叫秋安。
开始几月还经常能收到你的来信,只是不再像读书时那样事事写于信中同我分享,渐渐的,来信少了,字也少了,到最后只剩寥寥数字,“平安勿念!”
十月,子承诞,你却杳无音讯。
三年,子慕九龄,秋茗龆龀,子承都是孩提了,我日日等你,夜夜盼你,哪怕只有一句“平安勿念”,而你一别经年鱼雁全无,我之书信,亦如泥牛入海。
又三年,婆母先逝,你仍未归。一双儿女已到幼学之年,他们甚是想念父亲,子承五岁了。聪慧好学。
那么多年,忆君迢迢隔青天,却无春风寄燕然。我是心中有怨,可我不怪你,我相信你总有你的缘故。
虽不知这些年你在外面做什么,但连我这深闺妇人都知道,上海光复,日寇节节败退,胜利之日,想必会是你回家之时。
然而,我最后等来的只有你托人带回的一封书信。
在信中,你说你虽不能回来,但家国复兴有望,我与儿女便可此生安泰。你虽身死,尤生、尤安、尤喜。
你可知道,自那一刻起,我的心便同你一道死去了。可我虽有万般想要随你同去,只不忍丢下我们的儿女,那是你的血脉,是你在世上留于我最珍贵的东西,我不可负你。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可是我所守着的,只是你的衣冠冢,我们说好的生同衾死同穴,难道都不能实现?
你曾说,死了也定要回来与我团聚的,可我又等了你十年,你却连我的梦都不入。可是远隔千山,你回来不易?那我便在此等你,等到你回来。
一晃又二十年了,你可知我两鬓都已斑白?你若此时回来,怕要认不得我喽。孩子们都长大离家了,这些年日子虽不容易,好在全家都还平安康泰。
又等了三十年了,你可还算得出我现在几岁了?九十五喽!是真的老啦!那天照镜子,满头的白发,满脸的褶子,你见了我,可不许嫌弃我!
我知道我快不行了,那天请来位法师,替我算过,还有五日。
还好孩子们都不在,他们给我请的保姆也被我特意辞了。法师说他能帮我一直留在这里等你。
我来了,这就是你在的世界吧?放心我没受什么苦,走得安详。
但这里好冷,你可是也受冻了这么多年?真的好冷,你可要快点回来啊!
文正啊,你究竟在哪里?我在这里等了你好久了,整天飘来荡去的,孤寂苦寒。我都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子啊这个世界里,一丁点亮光都没有。我好痛苦!可我不能走啊,都等了你这么久了怎么能放弃呢?
你可一定要回来一定要回来呀我们说好的,死也要回这里团聚!”
阿焱读完,抬起头望着穆宸。
穆宸问:“看完啦?什么感觉?”
阿焱眨巴了几下眼睛答道:“鸡皮疙瘩。”
“认真点!我想这就是老太太的执念吧。”
阿焱挠了挠脖子说:“以前的女人怎么这么想不开……等不到就改嫁呗……干嘛把自己逼成这样。”
“别胡说八道,这位老太太的先生,像是为了参加了那个年代的革命才离家的。老太太在家无怨无悔的照顾公婆、抚养子女。
两个人这样的情操,不值得我们尊敬吗?这次我们一定得想办法帮她。”
等到十点多的时候,罗允给他们回复了消息,经他调查,整件事情跟他们猜测的差不多,老太太叫林美惠,一九一六年生人,先生叫范文正,生于一九一五年,在苏联留学时期加入共产党,回国后就投身地下救国运动,四四年牺牲。
老太太活到九十八岁突然失踪,到现在刚好十年。
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不管老太太为什么失踪,怎么去世的,她的遗愿应该都是能再见到她的亡夫。
但这并不是穆宸和阿焱能力范围内的事情。
他们想到的,唯一能帮的上忙的人就是孟潇潇,但是她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这飘忽不定的行踪,她不主动现身,根本没办法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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