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巷
“我的好女儿呀,你怎么就不能让娘省点心?非要吃什么橘子,你想把我吓死吗?”
罗娘娇憨一笑,泛白的脸色有些羞赧:“我爱吃,吉利。”
“还吉利,你怀着身孕呢不知道?上吐下泻的你想吓死娘?”妇人骂了一句,见她知道错了,长叹一声,走到院子中照看起正在煎煮的草药。
她一直看不上这个沈大,粗人一个,怎能配的上我家罗娘?也不知道他给罗娘灌了什么迷魂汤,要不是罗娘当初以死相逼,她绝对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思虑至此,又忍不住唠叨了起来:“你说那沈大哪里好?你爹给你找的安喜巷张秀才不好吗?你看你现在,沈大哪顾得上你?”
“娘!你要是再说这些,以后就别来看我!”罗娘声音带着些许愤怒,心中更是不忿,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秀才,能有什么出息。
“哎~~!我真是说不听你,现在你都已经怀孕,说这些也没用了。”
罗娘不理会她的唠叨,挣扎着走到书桌前,摆弄了几下自己新弄来的芦花,越看越欢喜,低声道:“芦花瑟瑟舞江滩,秋水悠悠映暮寒。不见良人归影处,心随雁书向天边。”
“你呀!想沈大就给他写信呗?雁什么书雁书,大雁才不会理你这个执拗的丫头。”
罗娘没有说话,她之前已经去了一封信,若是一直写信,沈大岂能安心在北方作战。他是皇帝亲军龙骧卫,我可不能扯他后腿。
想到此,罗娘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呢喃道:“你要好好的。你爹说啦,来年开春就能回来,他答应回来给你带个狼牙,保佑你无病无灾。”
值此当口,一阵锣声突现,搅乱了罗娘的思绪。
“娘~!外面怎么这么吵闹?”罗娘皱眉问道。
妇人也听到了这敲锣声,心中亦是不悦,自己姑娘还未显怀,这可是最危险的时候。
思虑至此,放下手中助火蒲扇,气势汹汹的朝门外走去。
“捷报~!展旗卫协同麟嘉卫,大破米脂寨,斩敌8万!”
“娘!我好像听见麟嘉卫啦?沈大就在麟嘉卫!”罗娘说着,提起裙摆噔噔噔的朝门外跑去。
妇人见她如此不知轻重,慌忙折返回来去挽罗娘的手。
“娘,是不是麟嘉卫?是不是?”
“好像是吧,我也没听清!”
“快!快走,沈大就在麟嘉卫!”
妇人看她那雀跃模样,笑骂道:“你高兴个什么劲?人家是朝廷的捷报使,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大给你挣了诰命呢!”
“哎呀~!”罗娘也不在意娘亲的调笑,催促她脚步快一些,她现在只想知道沈大的消息,只要是跟他有关的,什么都行。
妇人无奈,将她扶到门口,两人探着脑袋,仔细听着捷报使的喊话。
“娘!沈大赢啦,赢啦!”罗娘雀跃的原地跳了起来,那高兴模样简直就如同一只黄雀般娇俏欢快,若不是她头上挽着盘花髻,任谁看了都会以为她还是一个长在深闺的小姑娘。
“哎呀~!稳重些,稳重些!是麟嘉卫,不是沈大!”
“哼!沈大就在麟嘉卫!”
妇人无奈,拉住她的胳膊,防止她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
“噫?娘,他们怎么朝咱们长乐巷来了?”罗娘看着朝这边走来的队伍,疑惑出声。
“不懂了吧!若是官家特准,为了宣扬前线将士的功绩,捷报要传遍长安32大街,83小巷,刚开国那时,常有的事。”妇人解释出声。
罗娘点头,静静地看着捷报使朝这边走来。
“你可是沈大妻子沈罗氏?”一内侍询问道。
罗娘虽然疑惑,但还是大方的上前行礼,轻声道:“民女沈大妻子沈罗氏,罗韵!”
内侍点头,高声道:“沈罗氏,罗韵接旨!”
罗娘慌忙叩拜接旨,心中不知怎得突然涌现出不好的感觉。
“长乐巷沈大,昔龙骧卫睚眦营都头,后随军调入麟嘉卫职前军校尉,大华次战米脂城下,身先士卒,奋勇争先,以躯为障,塞堵绞盘,力遏西夏军落闸淹城之险策。慷慨赴死,捐躯报国。沈大之忠,如泰山之磐,坚不可移;似日月之辉,皎然不昧。
今诏,追封沈大“忠节兵卒”号,勋云骑尉,特赐千金,封妻九等孺人诰命,宣告全军,以励兵勇!”内侍高声宣旨。
罗娘感觉自己的天塌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头见内侍身后端着的千金和诰服,突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内侍摇头,这种场景早年间他见多了,现在大华重启战端,以后恐怕会更多。
叹息一声,招呼身后随行御医看诊,挥手示意身后内侍将赏金和诰服送入屋内,转身朝春江楼走去。
“青黛!我看杨炯就是故意折腾我,非让我来干这些糟心事!”杨鲖没好气道。
青黛翻了个白眼:“那让陆姑娘来吧,我觉得她应该很乐意干这事!”
“嘿!你个小蹄子讨打!”杨鲖说着就要动手。
青黛嬉笑着闪过,搂着她的腰小声调笑:“我看公主就是口是心非,慰问家属从来都是家中夫人亲临,少爷怎么不叫别人呢?肯定是最信任公主呀!”
杨鲖没好气的拍了她一下,嗔骂道:“他倒是想找别人,陆萱回了江南,那花魁也不知所踪,他还能找谁?也就是我好说话,替他干这些惹人眼泪的事。”
青黛一路上护送九公主回长安,朝夕相处,早就成了好姐妹。九公主这言怪显耀的语气,她可太熟悉了。那一路上青黛可没少听公主念叨少爷给她写的诗,嘴上说着轻浮,晚上做梦都咧着个嘴角,那高兴劲儿瞎子都能感受得到。
“公主要是不愿意,青黛可以给老爷去信,我下江南把陆姑娘接回来!”青黛揶揄道。
“哼!陆姑娘,陆姑娘!你到底跟谁是一伙的?”杨鲖没好气道。
青黛嬉笑着抱住她,调笑道:“我当然是跟我的好公主是一伙的啦?”
“哼!你个小蹄子,等哪天我入了你家门,定要你给我端茶递水!”杨鲖笑骂道。
“是!奴婢知错了,少夫人恕罪!”青黛嬉笑着道歉,可那笑成月牙的眼眉,哪有什么歉意,分明都是调侃。
“你就跟我耍花枪吧你!”
杨鲖走到了沈大家门前,也不再和她嬉笑,命令道:“阿四!去把门口的人都轰走!”
“哎哎~~!你们谁呀你们?光天化日的,难道想行凶?”
杨鲖皱眉,依稀听见这几个弄舌的刁妇言语,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愈发糟糕。
“就是就是!这是长乐巷,我们家门口,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
杨鲖正愁没人撒气,走到一个妇人面前,冷声道:“刚才就是你说的克夫?”
这妇人看了眼杨鲖身后长长的马车,摸不准她的脉门,眼珠一转,嘴硬道:“我没说!”
“污蔑朝廷命妇,给我掌嘴,打到她承认为止!”
身后相府家仆快速跃出,抓着这妇人的脖子就开始掌嘴。
“你们是何人?为何当街行凶?”另一妇人高声喝问。
“还有这个长舌妇,辱骂当朝命妇损夫毁家,一起给我打!”杨鲖冷漠道。
“哎呀~~!没天理啦!当街逞凶,我要去御前告状!”
“啊~~!啊~~!”
杨鲖懒得理会这两个长舌妇,冷眸扫视四周:“都给我听好了!沈大是我们相府少爷麾下的亲兵,他夫人是九等朝廷命妇,你们要是敢欺辱她,休怪我相府仗势欺人!”
语毕,冷哼一声,步入了门中。
杨鲖看了一眼院子中的两株百日红,叹息一声,抬眼看见窗前的芦花插花,暗骂杨炯坏心烂肠,明知道我最见不得这些,非叫我来,我就应该叫上郑秋那女人。她那人心肠最狠,肯定适合干这事。
摇摇头长叹一声,走入了房门。
“你找谁?”妇人见一贵气女子入门,疑惑出声。
杨鲖看了眼双目无神的罗娘,知道这就是沈大的妻子,对着她说道:“我是相府管事,沈大是我家少爷亲兵,少爷嘱咐我们来送些‘红礼’。”
说完,摆手示意仆人将礼物送进屋。
妇人打眼看去,绫罗绸缎,首饰胭脂,应季蔬果,滋补药材应有尽有,满满当当的已经将内堂堆满,然而仆人陆续进出走动,显然是还没搬完。
夫人见自己女儿失魂落魄,不发一言,担心得罪了这贵人,于是慌忙告罪赔礼,口称礼物贵重,不敢收受。
杨鲖见罗娘模样,幽幽道:“沈大在军中常和我家少爷念叨你,说你贤惠知礼,娶到你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罗娘听她提起沈大,转过头冷声道:“他还记得我吗?”
杨鲖暗道,好个贞烈的女子。
“你男人求少爷给你未出生的孩子起了名字,叫‘秉文’!”
罗娘沉默不语。
“少爷已经答应让齐王做他的先生,若是生了女儿,就让太学的郑夫子给她开蒙。”
罗娘闻言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杨鲖站起身,将一枚狼牙和一封信放在桌子上:“好好活着,为了你们的孩子!”
语毕,转身离开了这个惹她心烦的地方。
罗娘见是沈大的信,呜咽着将信展开,泪眼朦胧的看了起来。
罗娘亲启:
吾妻罗娘,闻你有孕之讯,吾心甚喜,竟至两日未眠。今大军已临米脂城下,总攻在即。勿念于我,汝应知,为夫向来机敏,遇险必先避之。况今,汝身怀六甲,吾更不敢涉险。
且言,汝务必善自珍重。狼牙已得,乃从西夏兵处缴获。此物辟邪,置于床头,可为汝挡煞。
近日,常思为吾儿取何名好。不可再如敬德、逸飞之类,居家时便闻汝言此二名不佳。吾思军中唯杨将军乃读书人,届时吾当求之,为吾儿取名。定能沾其贵气,日后考上状元亦非难事。
罗娘,务必顾惜自身。
居家时,常闻汝读书之声,言及“千里共明月”。若汝思我,可观明月,吾思汝时,亦会悄然望月。汝知否,军中诸人皆妒吾娶得贤妻,吾断不可让彼等撞见,否则又是揶揄,又是调笑,为夫面皮薄,实难承受。
明日大军总攻,待吾求得名字,再与汝书。
夫沈大。
罗娘读罢久久不能言,看向桌上的狼牙,哽咽道:“娘,我饿了。”
“哎~!好,娘这就给你弄吃的!”妇人慌张无措,转身出了门又重新回来,数次往返,最终一步三回头的走向了厨房。
昏暗的房间里,罗娘默然地坐在桌前,目光落在杨鲖送来的红鸡蛋上。她缓缓拿起一个鸡蛋,轻轻剥开,眼神空洞且满含哀愁。
她的动作僵硬而机械,一口一口地咬着鸡蛋,咀嚼的动作极为缓慢,仿佛每一口都承载着千钧之重。
她向来不喜这东西。可此刻,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隆起的肚子,抹干眼泪,咽下口中鸡蛋,又重新拿起一个。
春江楼。
一贵妇高声叫嚷:“大官,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家若林用命换来的诰命怎么落到一个妓女头上?”
“就是!咱们大华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说法!”另一个妇人帮腔道。
“住嘴!中枢文书也是你们这些刁妇能置喙的?”内侍太监尖声喝骂。
贵妇见此,大声叫嚷:“哎呀~!没天理啦!我家若林用命挣来的诰命,竟然被这个妓女抢夺去啦,我要告状,我要去御前告状!”
说完撒泼似的满地打滚,怪叫连连。
周围的嫖客们都看呆了,这可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这人谁呀?”一嫖客倚靠在二楼的栏杆上,疑惑道。
“她呀!谢若林婶娘。”一书生打扮的男子解释道。
“谢若林不是参军了吗?”
“是呀!刚听那内宦说什么谢若林先登入城,封妻荫子,九等诰命给了蕊娘!”
“啊!那真不怪人家闹,哪有诰命给一个青楼女子的。一没名分,二没地位的,人家婶娘自是要来讨说法呀!”嫖客附和道。
一中年男子在一旁听这两人言语,插话道:“你们没听那内宦说吗?麟嘉卫将军杨炯做的保,说这是谢若林的遗愿。”
“嘿!今儿个算是开眼了,咱大华妓女封诰命,真可谓头一遭呀!”
“谁说不是呢?以后那九等诰命估计没人再稀罕喽!”
杨鲖皱着眉头走到场中,扫视了一眼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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