讹庞回到中军大营,只见野利遇乞正凝视着身后地图若有所思。
他趋近低声道:“大帅,如今……”
野利遇乞沉默良久,沉声道:“有话但说无妨。”
讹庞咬了咬牙,恨恨而言:“大帅,卑职认为我军当全力进击庆州,无需向啅啰军司驰援。潘仲询想以沈槐的兵力牵制我等回军,我军何不强攻庆州后直取长安?卑职对我军实力颇有信心,定能先于敌军攻破大华都城。到那时,我看他们回援不回援!”
野利遇乞闻言轻笑,将桌上军机堂送来的皇帝密旨递与他,道:“陛下有令,让我等保全实力,以图后事。”
讹庞展开密旨,不禁瞳孔骤缩,惊道:“大梁皇后竟欲谋反?李继铖莫不是疯了?仅率十万人便敢于灵州城举旗谋逆?”
“唉!你久在军旅,不知晓朝堂事。其实陛下与太子党早已势同水火,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太子自幼受儒生熏陶,一心想做能比肩上古的贤君,对陛下诸多政策颇多非议,屡屡争执不下,好几次我亲眼目睹两人吵得面红耳赤。陛下近年征战四方,逐步收拢各部族与权贵手中的兵权,手段狠辣决绝,说杀便杀,毫不容情。
这些人深知陛下想置他们于死地,遂皆聚于太子和李继铖麾下。半年间,太子党势力急剧膨胀。陛下心中清楚,若再不有所行动,必遭太子党疯狂反扑,故而才有了囚禁太子之举。” 野利遇乞娓娓道来。
讹庞闻之大惊失色,他常年身处军伍,对朝堂秘辛知之寥寥,此刻听野利遇乞所言,竟然突生一种风雨飘摇之感。此番国战,本来大夏已经在战略上取得胜利,岂料后方大梁皇后竟欲谋反,刹那间内忧外患齐至,讹庞心中愤懑不已。
难怪陛下密诏大帅保全实力。野利遇乞乃皇帝心腹,所率二十万大军堪称陛下最坚实的臂膀,若在和大华国战中折损殆尽,致后方大梁皇后谋反得逞,后果委实不堪设想。
想通此关节,讹庞长叹一声,问道:“大帅!如今该如何是好?回军啅啰迎战沈槐?”
野利遇乞目光一寒,哂笑道:“我苦思良久,认为不可遵令支援啅啰。”
“啊?”
“我军一旦撤军驰援啅啰,潘仲询的中路大军势必压境而上。如此一来,我军此前战果尽付东流,更有腹背受敌的风险。最关键的是,若我军在啅啰伤亡惨重,后方李继铖一旦举事谋反,我等恐难与之抗衡。”
“那大帅的意思是……?”
野利遇乞沉默片刻,冷冷一笑:“啅啰非你我的啅啰,乃是全大夏的啅啰,凭何要我等前往守卫?李继铖之所以现在还没反,就是在等着咱们死伤过半后一举拿下兴庆府,届时天寒地冻,大华军队举步维艰,他以全大夏子民为棋,谋夺皇位,实乃狼子野心。
既如此,我等何不引大华军队攻打他李继铖的老巢灵州城?我军若不驰援啅啰,最为焦急者必然是他李继铖。一旦啅啰城破,大华东西两路大军会师灵州城下,我看他如何筹谋。”
讹庞闻言一怔,旋即惊喜道:“大帅的意思是强攻庆州?”
“非也!若要强攻庆州,岂不是为他李继铖牵制了敌军?”
讹庞见其否认,疑惑道:“还请大帅明示。”
野利遇乞不再卖关子,手指身后地图道:“我军即刻西进,佯装驰援啅啰,一路马不停蹄,中途转道疾驰大华秦州。秦州位于渭河上游,我军若能攻克秦州,征调秦州大小船只,顺流而下,便可直抵长安。”
“大帅!这……”
“可是觉得太过冒险?” 野利遇乞问道。
讹庞苦笑道:“大帅,想让潘仲询相信我军驰援啅啰,恐非易事。”
“哈哈哈!小子,他信与不信,无关紧要。你要明白,我军一撤,潘仲询定会率先进驻环州。环州地势险要,进可攻灵州,退可保大华不失,他岂会舍弃?
此刻大华五州兵力皆聚于庆州一线。起初我未攻秦州,全因秦州距离遥远,如今有了驰援啅啰的借口,正好向秦州靠拢,真乃天助我也!” 野利遇乞言罢,不禁纵声长笑。
讹庞听完野利遇乞的剖析,豁然开朗,由衷赞道:“大帅英明!”
野利遇乞轻拍他肩膀,笑道:“小子,莫要拍马屁! 你即刻组织军队向啅啰进发,此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切记不可同第三个人言说。咱们给大华来个假援啅啰,真伐秦州!”
“遵命!” 讹庞毫不拖沓,高声领命而去。
庆州中军大营。
潘简若掀开帐帘,朗声道:“禀报大帅!野利遇乞大军北返西进,看似是驰援啅啰军司!”
潘仲询微微颔首,当即下令:“依原定计划,全军北进环州,前置大营!”
“遵命!” 众将齐声领命而去。
俄顷,营帐外喧闹嘈杂之声渐起,显然是全军已然拔营。
潘仲询见自己女儿仍立在营帐未动,问道:“有事?”
潘简若点头,长叹一声:“爹,长安送来的消息您可看了?”
“看了!怎么了?”
“爹!您没有丝毫惊讶?” 潘简若诧异道。
潘仲询轻笑:“皇家的事,说来说去,不过如此,有什么值得惊讶?”
潘简若沉默良久,道:“爹,此次若大胜而归,您恐将晋封国公,总领殿前司。届时我潘家必将风光无限,这就算是彻底和陛下决裂,女儿担心您……”
“傻丫头,你既然想嫁入相府,这是迟早的事。只要左相在位,殿前司早晚都要归咱家所有,必然之事,我早有预料。”
“爹!您不恼怒?”
潘仲询收拾好军册,将潘简若唤至近前,低声道:“攸宁,自爹答应领兵北上那日起,咱家便已无回头之路。如今大华风雨飘摇,局势走向,无人能料。爹所能做的,唯有给你挣下偌大家业,大到你和那小子无论如何折腾,亦难耗尽的地步,这才是爹当下最忧心的事。”
潘简若闻言一怔,泪水旋即模糊了双眼,哽咽道:“是女儿不孝,毁了爹的一世英名。”
潘仲询心疼地拍了拍她肩膀,宽解道:“你这孩子,爹到那时,恐早已作古,哪还在意英名与否?再者,这都是你们这些孩子的所做所为,与爹何干?”
潘简若听父亲如此说,愈发悲戚。她深知父亲潘仲询性子刚烈,对皇家更是忠心耿耿。若非如此,皇帝怎会委以他殿前司副都指挥使的重任?若非如此,父亲又怎会终日借酒消愁而不反抗?
若非自己邂逅了杨炯,以死相逼,父亲断不会行背叛皇帝之事。若非父亲爱极了自己,又怎会被自己孩子气的举动所胁迫?
念及此处,潘简若泪水夺眶而出,簌簌而落。
潘仲询见状,打趣道:“可是想那混小子了?”
“爹~!” 潘简若娇嗔道。
潘仲询见她心绪稍平,直言道:“无需为爹哀伤!若爹当时身在长安,恐怕也是和燕国公、隋国公一样的下场。陛下决意扶隐皇子上位,朝堂此刻定是风起云动。咱能领兵在外,也算幸事。”
“嗯!” 潘简若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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