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说完,道:“摆驾回宫吧!”
在护卫们的严密保护下,马车又很快驶离了东宫,回到大内。
没有亲自动手,除了想考验一下朱允熥,让他直面人间难以承受之事,早日长大之外,老朱心中其实还有其他的理由。
那便是为了接下来的朝局。
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即将引爆一场朝堂风暴,其中一大半,都是因为有献王朱允炆在后面推波助澜。
若老朱此时出手,以雷霆之势将吕氏抓起来。
那朱允熥利用伤势,爷孙俩人十分默契的不理朝政,而制造的“引蛇出洞”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官员们会因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再有其他的心思。
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此时的老朱,还须要继续装病不视事。
无论多愤怒,多悲伤,多难过,老朱还是永远能保持理智和冷静。
并不会受情绪影响而耽误大事。
另一点便是,老朱对朱允炆,还残存着最后一点希望。
吕氏是坏人,老朱心里很容易接受。
说到底,吕氏终究是个外人。
可朱允炆呢?
那可是他的亲孙子。
是他之前看重的大明帝国的继承人。
他真的如此不堪吗?
老朱仍有些不死心。
老朱想看看,朱允炆是否会犯下了手足相残的大罪!
吕氏的谋划,他会参与吗?
还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呢?
由此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判断,标儿的死,又是否与他有关。
毕竟,吕氏所烧的饭菜,是经朱允炆之手,服侍着朱标吃的。
他会弑父吗?
老朱不敢相信!
这也是一个老人,一位爷爷,最后的一点固执。
……
……
……
金陵城风云涌动。
就在杨士奇带着朱高煦斩杀了通政司一干官员,同时将他们的人头传京城众官员一览时,又传来了另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当日傍晚时分,有黑衣和尚持监国吴王手书,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率兵查封了户部库房和账簿。
这一夜,又不知有多少官员彻夜难眠。
燕王府。
朱棣焦急不安的等来了袁珙。
“袁先生!”一见面,朱棣便迫不及待的迎了上去。
袁珙道:“燕王急召,却不知是有何事?”
“走,先随本王一起去庭院。”
此时已到将要日月轮转之时,有云遮住了落日。
只能感到天地间的亮度,正一点点暗下去。
朱棣抓着袁珙来到外面,确认四周无人,不可能再隔墙有耳之后,方道:“本王今日也不绕弯子了,袁先生那日看我那侄子,当真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吗?”
袁珙深深望了朱棣一眼,目光复杂,沉吟不语。
朱棣更急了,道:“本王待先生推心置腹,先生有话,尽管直说。”
袁珙凝望朱棣,半晌,方道:“不瞒燕王殿下,我那夜便已尽言,似吴王这等人,本不应存于世上。”
“此言究竟何意?”朱棣追问。
“天行有常,命数有穷。”袁珙摸了摸胡须,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遁去其一,留一线生机。”
“吴王的命格,便是这循去的其一。”
“看不透,亦摸不准。”
“一定要说的话,他上可为天子,下可进大狱,其间起落,非我所能算。”
朱棣皱眉,思索良久,方道:“袁先生初见本王时,曾言本王当为二十年太平天子,那还请袁先生现在再看一看,本王如今的命格,可有变化?”
袁珙闻言一惊。
命由天定,变化之事虽有,却极其少见。
燕王此时询问,想是又发生了重大事件。
他凝望着朱棣的面庞,双眸瞳孔微微一缩,许久方悠悠一叹,道:“天数有变!”
朱棣心里“咯噔”了一下。
脑海内顿时想起姚广孝寄给自己的信。
老和尚的本事,他素来都是相信的。
老和尚更不会随便胡说八道。
既然那般说了,恐怕就是他真的翻不了身!
只是,心有不甘!
“殿下,如今或许该谋退了!”袁珙拱手弯腰,深深一拜。
朱棣站在那里,久久不语。
足足过了一刻钟,才道:“多谢袁先生告知,本王知道了!”
说完,转身离开。
平日里龙行虎步,今日却有些步履蹒跚,仿佛已失去大步跨行的精气。
天色半暗,晚风萧萧。
那逐渐远去的身影,便有了几分苍凉凄惨之意。
前程路断,一场镜花水月,心又何甘?
……
……
……
吴王府。
正掌灯时分。
杨士奇方带着朱高煦,以及从通政司查抄来的一千多封奏章,赶了回来。
朱高煦仍是满脸兴奋。
熊孩子今日在人前显圣,大展神威,好不春风得意。
朱允熥笑问道:“煦弟可觉得好玩?”
朱高煦连连点头,拍手道:“好玩,太好玩了!那些官员都被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像胆小鬼似的,真是太好玩了!”
“那你乖乖听话,以后有这么好玩的事,我再叫你。”朱允熥微微笑道。
心中也不由感叹,果然还是孩子好哄骗。
就算其十分聪慧,晓得其中的利害关系,却终究没有成年人的控制力,控制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心。
朱高煦喜出望外,当即拍着胸膛保证道:“我日后必定唯吴王哥哥之命是从,吴王哥哥长剑所指,便是我踏平的方向。”
“好!你先下去休息吧。”朱允熥对熊孩子的表现,十分满意。
朱高煦离开后,朱允熥的目光,才望向收上来的奏章,道:“果然不出意料之外,这就是他们的算盘了。”
“恐怕还得劳烦杨先生,连夜抽调人手,将其全部整理归类,誊抄批阅。”
杨士奇笑道:“殿下尽可放心,人手都是现成的。”
“这里的奏章虽多,但我估计其中大部分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或者干脆就是恭贺问好之类的。”
“要处理起来,倒也容易。”
“唯独其中涉及财税的,还需要认真对待。”
“不过,如今咱们已抢先一步,查封了户部的库房和账簿,那便抢得了先机。”
“但没有算清账簿之前,仍需小心。”
“谁也不知道,这些人究竟在这里挖了多大的坑。”
朱允熥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外面来人禀报,说是有一名小太监求见。
朱允熥当即让他进来。
那小太监一进屋,便跪下道:“奴婢陶信儿,在东宫当差,今日听到一些消息,特来向吴王禀报。”
朱允熥和杨士奇对视了一眼。
东宫的太监,也就是在吕氏身边当差的,骤然来自己这里报信,未免也太奇怪了。
接下来,陶信儿便向朱允熥汇报了吕氏曾与黄子澄言及的话,以及吕氏可能在生日宴上对他下手的事皆一一告知。
朱允熥问他为何给自己报信,陶信儿说是仰望吴王之名,不忍吴王遭人陷害。
给他赏银,也推辞不要,随即便匆匆离去。
“探听司的人回报说,今日宫内有一辆马车,在数十名大内侍卫的严密保护下,离开了皇宫,直奔东宫而去。”
朱允熥笑道:“看来那必是皇爷爷的车驾无疑了。”
“这个陶信儿前来告密,也多半是皇爷爷的安排。”
“杨先生的计策,已经奏效了。”
杨士奇面露喜色,道:“那日面圣之后,我便已知这是必然之事。”
“只不过时间不好确定。”
“今日这番情况,想来已有了结果。”
“这个时间点,真是太好了,殿下接下来办事,就不必束手束脚了。”
朱允熥仍有些不解,道:“吕氏若真有什么谋划,必定小心翼翼,不轻易向外透露半分,皇爷爷的密探,又是如何这么快知道的呢?”
杨士奇摸了摸胡须,道:“依刚才那个陶信儿所言,他仅仅是听到了吕氏对黄子澄所说的恶毒之语,至于生日宴上究竟有何谋划,仍不得而知。”
“只是告诉殿下会有危险,让殿下小心而已。”
“吕氏行事虽密,但她心中怨气太大,平时便难免有怨言。”
“尤其是在身边近侍及心腹之人面前。”
朱允熥微微点头。
这一点,倒是人之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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