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傩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
周玄是实用主义者,不爱那些虚头巴脑的解释,他喜欢具体。
“请神上身!
对于大傩来说,一尊面具,就是一尊神明,
大傩的道行越高,
能戴上的面具就越多,
能请到的神明,也就越多,
其余神人,是借用神的力量,
而大傩,
是神明本身!”
周伶衣的回答,依旧模糊,比如说修出什么样的道行,才能戴上面具,又比如说,请到的神明,究竟是什么样子…
模糊的地方太多,显得她的话像空洞的概念。
但又有什么办法?
周家班上一个出世的大傩,距今已经百年,时光冲淡了记忆,或许,并不存在什么记忆。
大傩的传承,属于意传心授,拜过祖宗傩面,得到祖先们的认可后,会被指引进某个秘境中。
进过秘境后的大傩,对秘境中的玄机,讳莫如深,几乎不会对旁人诉说。
而旁人没有进过秘境,自然也无法窥其奥秘。
周家班想了解大傩,也只能在家传手札那堆晦涩文字中找寻蛛丝马迹,亦或从祖祖辈辈传下来的野史故事里,捕捉大傩的一鳞半爪。
“怪不得大傩都没什么传人呢,藏这么深,谁学得了!都是自家人,大方点咯。”
周玄当着祖宗傩面吐槽傩神小气。
很勇。
“呵。”
周伶衣哼了声,不太认同周玄关于“自家人”的观点。
神人的本事是跟神明学的,
阴人的本事是跟邪鬼学的。
神人与神明、阴人与邪鬼之间,可以是各种各样的关系,链接种种奇怪的情感。
但一定不是“自家人”的关系,链接到的情感,也决然不会是温情。
“弟,拜拜祖宗傩面吧,或许…我是说或许,你能进入大傩秘境…唉…弟,我还没说完呢,你都拜上了?着什么急?”
周玄拜得那叫一个稳稳当当,双手合十,闭目默念“祖宗们好,我是爱你们的玄。”
这态度,谁看了不得夸句虔诚。
就是变脸实在太快。
上一秒还在吐槽傩神,下一秒就如此饥渴的想要获得祖宗的承认、傩神力量的传承。
“姐,不是我着急,是我太想进步了!”
“那…首先,咱把方向拜对。”
周玄一睁眼,好家伙,他面前的墙上,没有一个窟窿眼,自然也没有摆傩面。
傩面在他右手边。
“唐突了,没有注意细节。”
周玄换了个方向,虔诚拜祖。
这一拜,
毫无反应,
跟拜庙里端坐的泥塑偶像一般,
你拜你的,我坐我的,双方互不干涉。
“姐姐,如果祖宗认可我当大傩,会有什么征兆?”
“面具会颤抖,嗡嗡齐鸣,厅外不管是深夜还是白昼,都会照进一缕天光。
天光将面具的破损之处补全,重现祖先们的辉煌。”
有这么花哨吗?
周玄望着不动如山的傩面,不敢相信姐姐口述的场面。
等等…!
祖宗傩面有动静。
墙上那尊如黑炭似的面具,似乎在抖动,如重度高烧畏寒的病人,大部分时候好好的,冷不丁就抽那么一下。
渐渐的,抖动愈发剧烈,一跳一跳的,一個不慎,横跌在墙洞里,
如此这般,傩面还在抽动,像一条被甩到岸上的鱼。
“啪嗒,啪嗒!”
抽动发出了有力撞击声,声音仔细听,像人在发怒。
傩面抽动的力气也越来越大,这条鱼,似乎在积攒着力量,试图跳进水里,重获自由。
终于,
这张面具,积攒到了足够的力量,猛然一跃,竟然倒转了过来。
面具额头朝下,嘴巴在上,板板正正的立着。
静语厅里,关注着周玄拜傩面的几个师傅,脸色变得难看。
面具倒转,整个周家班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有个认真做事的师傅,注意力全在面前的尸体上,没看到这场面,被身边的师傅轻轻捅了捅腰,然后对方“挤眉毛、打眼色”,提醒他回头看。
一看,发现傩面倒转,那认真做事的师傅,小声喃喃:“看来,传闻是真的了!傩面倒转,呵呵。”
所有人心照不宣,除去极少的窃窃私语,都冷眼旁观着。
周家班,有好戏看了…
在厅中众人沉默等着看戏时,周玄忽然向周伶衣诉苦:“姐姐,这祖宗们咋还骂人呢?”
“骂人?”周伶衣很是稀奇。
她拜傩面不是拜了一回两回了,从来也没听见祖宗通过傩面骂人啊。
“他们说我不孝,都成年了,才想着来拜他们…呀,他们还让我滚?呵呵…滚就滚!”
周玄气急败坏,
周家班祖先素质太差了!
“咯…咳。”周伶衣被周玄“最硬的语气说最怂的话”的样子逗乐了。
拜傩面如此严肃的场合,她竟忍不住笑出了声,好在刚一笑,就意识到失礼,连忙咳两声,再用团扇遮住口鼻,掩去了尴尬。
周玄气哼哼的,大步走出了厅门。
一直走到厅外,
周玄叹息一声,好险,幸好走得果断。
刚才在周伶衣那儿,他撒谎了。
祖宗确实骂人了,但内容与周玄讲的全不相同。
真实情况是,
在那块炭傩面跳动之时,周玄的耳朵里,涌进了嘈杂的谩骂声。
“他不是周家儿郎!他是鬼祟。”
“鸠占鹊巢!”
“周家血脉,怎能做他人嫁衣。”
“放肆!何方小鬼,显出本相。”
几乎所有的傩面,都瞧出了周玄的真面目。
杂乱的声音,裹挟住了周玄,让他的心神一步步走向迷失。
幸运的是,白噪音发作了。
“沙~沙~沙。”
白噪音如一堵不透风的墙,周玄与那些谩骂之音,被分隔在墙的两面。
谁也影响不了谁。
心神重新回归了周玄的控制。
他思想清明的那一刻,只生出一个念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风紧扯乎。
傩面们的骂得那么凶,再待久一点,指不定发生点啥。
但离开静语厅,得有理由,
一句话不交待,撒丫子就走,傩面的事算躲过去了,可周伶衣怎么蒙混?
姐姐是个狠人,
诱杀吴云、摘鬼婴心脏的画面尚且历历在目呢。
如果让姐姐怀疑上了自己,就冲她的手段,身份暴露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一旦让她知道自己是个假弟弟,
只怕自己的下场,不比吴云、鬼婴强多少。
周玄急中生智,故意把“祖宗骂人”的事讲了出来,但把内容重编,经过一番演绎、使相,让离开变得顺理成章。
“以后静语厅要少来,成不成得了大傩不要紧,小命很重要。”
周玄是真正死过的人,死过的人比寻常人更想活着。
周玄离开了静语厅,厅中众人的目光却没有离开墙上的傩面。
傩面倒转,是在向周家班的人传达意志,通常指引向周家班里某种蒙尘的冤屈。
如果关于周玄的传言属实,那可是周家班里天大的冤屈,所有的傩面都会倒转。
周伶衣是不可能接受周家血脉被外人玷污的,必然会用手段,清除掉周玄身体里顶包的游魂。
众人想看的戏,也就是这场。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三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大家期待的画面并未发生,除去“炭”傩面倒转了,其余傩面,跟钉在案板上似的,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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