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丝在德雷克的安排下去休息。爱国者走进凌乱的手术室内,在手术室角落的一张整洁的病床上,霜星静静地躺在那里,手臂上连接着几管针头,为她注射营养液或是输血。洁白的纱布在她身上缠的到处都是,手术台旁的桶与盘子里装满了零零碎碎的源石结晶,可见艾丽丝对霜星进行了怎样复杂的结晶摘除手术。

    爱国者伸出手,轻抚着霜星的额头,她的皮肤有些清凉,已经感受不到那骇人的寒冬了。

    冬天,已经过去了。

    他轻出口气,似乎是为女儿病情的好转而感到轻松了许多。

    “怎么样,令爱的情况如何?”

    “我从没见她,这么好过。”

    爱国者的声音中满是慈爱,作为温迪戈的他对于生命的气息尤为敏感。霜星现在的生命气息虽然有些微弱,但却很平稳,源石对她生命的影响被降低了太多。她现在的情况好的不能再好了。

    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她会因此失去自己引以为傲的源石技艺吧。

    德雷克点点头,目光越过爱国者庞大的身形看到病床上那一张略微转红的脸庞。重重地出了口气,整个人紧绷着的神经也放松了下来。

    “看来,阁下所做的准备,是派不上用场了。”

    乌勒尔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手术室门外传来。

    “派不上用场也好,不是迫不得已,我不想走那最后一步···”

    “······”

    手术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当中,门外的乌勒尔暂时退去。德雷克与爱国者都只是静静地注视着病床上的卡特斯,各自的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终于,加百列的一生,不再是只有遗憾了。”

    带有欣慰,却又有一丝解脱的意味。德雷克自说自话一番,转身离去。

    正面战场上的大胜并不意味着这场斗争的结束,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雪怪小队送回来的情报,其实在战略上没有什么意义可言。无论是他还是大炎,早对国外可雇佣的萨卡兹佣兵团有所提防,侯爵府所布置的暗招不可能发挥作用。但这份协议本身的价值依旧不菲。

    有了这份协议,他不仅可以应付来自朝堂的可能的贵族胁迫。更重要的是,他有了证明威尔逊侯爵弥天大罪的证据——一份可以将威尔逊侯爵府彻底消灭的筹码。

    “呐,先生想必,对于父亲刚才的话,也会感到一些好奇吧?”

    悦耳的女声响起,爱国者看向身后。是德雷克的养女夏娜,她就站在手术室门口的位置,与他和霜星,维持着一定的距离。

    “···夏娜小姐,所为何事?”

    认出对方的身份后,爱国者暂时收敛起自己复杂的情绪,和颜悦色地问道。

    对于夏娜这种和霜星近乎同龄的青年人,爱国者的态度和容忍度都是极好的。

    “也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让父亲费劲心思想要保护的女孩,究竟长什么样子而已。顺便,也是来瞻仰一下乌萨斯帝国军队传奇的伟岸身影,上次先生来访,发生了一些意外,让我没找到机会,与先生好好交流一番呢。”夏娜对爱国者行了一礼,悦声答道。

    “说吧,孩子。”听出了夏娜的弦外音,爱国者闭上双眼,将自己宽大的手掌盖在霜星的头顶,示意夏娜可以随意发问。

    “还是我刚才说的,先生,难道您不好奇,父亲刚才,为什么会有那一番自言自语么?”

    对于这个问题,爱国者思考片刻,摇摇头,答道:“并不关心,但确实很奇怪,将军,对于艾丽丝的态度,究竟如何。”

    乌勒尔所说的准备,爱国者很清楚,是德雷克为了提防艾丽丝因叶莲娜的去世而暴走,所布置的反制措施。

    对于这一点,爱国者为艾丽丝感到不值,但也无力指责——艾丽丝的确是能干得出破灭乌萨斯这种事情来的,不管她能不能做得到。尤其考虑到德雷克祖国的覆灭,就和艾丽丝有着很大的联系,德雷克对艾丽丝抱有敌意,本就在情理之中。

    只是刚才,德雷克的一番自言自语,爱国者又能听出,他也不希望与艾丽丝刀兵相见,且对艾丽丝抱有真诚的心态——不掺杂任何利益纠纷的关心。

    这就有些矛盾了,在爱国者的印象中,德雷克是个很在意国家的人才对。而艾丽丝既然是覆灭德雷克祖国的元凶之一,他怎么可能对艾丽丝这种人抱有真正的关心?

    “嗯···这个事情,其实我也与先生抱有相似的疑问。当父亲发现艾丽丝小姐的存在之时,我经常会看到他在自己的书房中沉思。那个时候,我问过父亲的想法,他跟我讲,他在犹豫。犹豫是否该将艾丽丝小姐,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除掉。”

    “一开始我觉得,父亲的这种想法没有多大问题。因为过去父亲跟我讲过,艾丽丝小姐是造成父亲所深爱的祖国灭亡的元凶之一。父亲有这种报复性的心理是很正常的,更别说···据我所知,父亲有很多孩子,也曾惨死于艾丽丝小姐之手。”

    “只是后来,父亲的犹豫不决,让我察觉到此事可能比我想的更复杂。我再次向父亲表明我的疑问,父亲也与我进行了一次长谈,为我解惑。”

    “父亲告诉我,他与艾丽丝小姐的争斗,归根结底,只是出自于双方战争立场的对立。而现在双方已经不存在立场上的对立,这些所谓仇恨,也理应随着过往烟消云散。父亲在考虑是否要将艾丽丝小姐彻底处理掉,也只是因为艾丽丝小姐的存在,对于乌萨斯社会而言,的确有巨大的隐患。”

    “但同样的,若是能够好好加以利用与控制,艾丽丝小姐的能力也可以造福于整个社会。这是他犹豫的根本原因,不过后来,父亲也承认,他对于艾丽丝小姐,的确有着相当复杂的感情。若是条件允许,他并不想伤害艾丽丝小姐。”

    “而这种情绪,源自于父亲对艾丽丝小姐的前身,加百列先生的愧疚之情。不仅仅是愧疚,同情、惋惜等一系列感情也同样被包含在其中。”

    “父亲所流露出的愧疚之情,让我非常不解。毕竟,父亲与加百列先生乃是敌人。正常来说,即便彼此相识,值得尊重的对手死去,并非值得愧疚的事情。这其中,恐怕还有我不知晓的缘由存在。只可惜,这份缘由,似乎也是父亲的一块心病,他从来没有和我正面谈起过此事。”

    “不过,父亲对加百列先生,倒是给出过他的评价。”

    “‘加百列,不论他多么声名在外,他始终都只是战争中的一枚可怜的棋子,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掌控,更无法保护他身边的人。战争剥夺了他的一切,他的亲友、他的生命,甚至是他的人格、他的存在本身。’”

    连存在本身,都被战争所剥夺···

    爱国者沉默片刻,轻轻地点点头。

    是的,一般的士兵,最多也只是被战争夺走生命而已。而加百列,连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的形式,都被彻底剥夺,最终被转化,催生出了名为艾丽丝的怪物。

    “不过,我没有想到,将军居然,如此关注敌人的感情。”

    听闻爱国者此言,夏娜却是无奈地笑了笑,说道:“这是父亲的一个优点,也可能,会是一个缺点。”

    “如您所见,罗曼诺夫生产基地内,众人团结一心,为了同样的目标而努力奋斗。这不仅仅是因为父亲的理想触动这里了的每一个人,或是给他们供给了足够的物质利益。更重要的是,父亲可以理解他所能接触到的每一个人的内心诉求,并尽量去满足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父亲所驱使。”

    “作为领袖,父亲非常精通于权谋之道。上位者之间的那些阴谋诡计,尔虞我诈,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在进行决策的时候,父亲也同样无情,生命、情感、意志,都只会被他算作冰冷的数字,让他可以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罗曼诺夫生产基地的建立,看似顺利,但这条道路,其实也充满了血与泪,还有,数不清的罪孽···”

    夏娜的目光有些黯然,作为德雷克的养女,至少在泰拉大陆,她自然是知道德雷克最多秘辛的人。不管基地内的人对于德雷克怎样推崇,她都很清楚,为了建立这个生产基地,奠定自己理想的基石,德雷克的手上,究竟沾染了怎样的罪恶。

    “但偏偏,如我所说,父亲又能过分地与人共感。对于他人的过往,只要了解的够多,父亲可以对任何人的爱恨情仇做到感同身受。这是很可怕的一点,我究竟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有时候我自己都不清楚,而父亲,却能准确的把握到我的心思···基地内的很多人都是如此,父亲可能比他们自身还要了解他们。”

    在夏娜的眼中,德雷克身为领导者,不管他行事风格上再怎么冷酷无情。德雷克的内心深处,始终潜藏着相当严重的‘圣母心’。这使得德雷克身为领导者所必行的每一件背德之事,对于他本人而言,恐怕都是非常痛苦的折磨。

    “上位者的冷血无情,袍泽之间的感同身受。这本该是两个彼此矛盾的品性,却不合常理地同时出现在父亲身上。我有些担心,若是有一天,父亲无法再平衡这两种品性之间的矛盾,罗曼诺夫的未来···又会如何呢?”

    夏娜的眉头紧锁,心中的忧虑已经化作实质写在自己的脸上。作为养女,她很担心自己的父亲是否有足够坚定的意志,来抵抗两种截然不同的品性的分裂。

    “那么,我倒是有些好奇,将军对于在下,是如何评价的?”

    爱国者读出了夏娜心中的忧虑,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与霜星年岁相仿的小姑娘。便尝试着,将话题转移向其他方向。

    听闻爱国者此言,夏娜微微愣了下,回忆起德雷克教导她的事情,许久之后,答道:

    “乌萨斯最伟大的战士,一个勉强算是称职的父亲。”

    “还有,一名糟糕得一塌糊涂的感染者领袖。”

    前两个评论,爱国者都显得非常坦然,当听到最后一个评价时。爱国者却发出了一阵莫名的笑声,紧接着问道。

    “为何,会说我是一名一塌糊涂的领袖?”

    “您不具备领袖最基本的必要条件,博卓卡斯替先生。”

    夏娜的眼神明澈如水,声音诚恳地说道。

    “嗯···你是说,身为上位者,必须冷血无情?”

    “并不是,先生,而是,您对于自己的理想,甚至没有一个足够客观清晰的认知,也制定不出真正有效的决策。因此,无论您将自己的追随者管理得再怎么出色。您都只会是一个一塌糊涂的领袖。”

    “真正驱使您追逐解放感染者的伟大理想的动机。并不是您认为出于乌萨斯社会的发展需求,解放感染者势在必行。而仅仅是简单的,您出于对逝者的悔恨与懊恼,许下诺言。决定为了解放感染者,奉献您剩余不多的生命。而同样的,在践行您所许下诺言的过程中,您又始终带有愤怒的情绪,去进行各种各样的决策。”

    “与其说是愤怒于帝国对于感染者的无情迫害本身。倒不如说,您只是愤怒于您作为一个父亲的失职,愤怒于帝国对感染者的无情迫害,间接害死了您的儿子而已。”

    夏娜这种直白的话,很是伤人。放在平时,很可能会引起爱国者的反感或是抗拒。可现在,爱国者还处在照看霜星,父爱心满溢的状态中。所以,对于夏娜冒犯的语言,他倒是显得出奇的耐心。

    “作为领袖,您没有明确且符合现实的计划来完成您的理想,您也不能在决策的过程中保证绝对的理性,您甚至不能让你的‘人民’看到未来的哪怕一丁点希望,又如何能说,您是一个合格的领袖呢?”

    “您与感染者驻地的另一名感染者领袖,你们都一样。驱使你们走上这条伟大道路的,从来不是关于现实与未来的清晰认知,恐怕,只是‘一时’的情绪使然。”

    夏娜一番话,说的爱国者哑口无言,沉默许久,爱国者才悠悠反驳道:

    “我···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实现,解放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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