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元纪352年
难得的闲暇时光,对于手术刀小队而言。
也是难得的庆功宴。
自从全面战争以来,手术刀小队虽然屡屡建功,但整个联盟军部队,却从未在正面战场上取得过任何大捷。在德雷克指挥的帝国军队面前,联盟部队节节败退。不论手术刀可以在局部战场取得怎样的胜利,战争的主流向从未改变——帝国的胜利,似乎已经成为定局。
而这一次约顿堡战役的胜利,不仅重创了帝国军队,消灭或俘虏了帝国侵略军约两成的部队。还缴获、损毁了帝国大量的军事装备。帝国的军队全部溃退到了奥斯维玛的国境线以外,奥斯维玛已经将被占领的国土尽数收回。
短时间内,帝国不可能组织得起有效的进攻,皇室派系的军官,即便遭此大败,也依然在争夺帝国的军权。
据说德雷克已经开始向皇室施压,甚至动用了武力手段以平定帝国内部的乱象。总之,在帝国内乱未平,军队又被重创之际,奥维盟军,也总算是获得了一个短暂的喘息期。
而加百列的小队,也因为在这一次战役中精准地瘫痪了敌人的导弹拦截网络,使得奥斯维玛的导弹成功命中了帝国军队占据的约顿堡,促成了这一场大胜,而荣获‘手术刀’的称谓。
“敬队长!”
酒瓶碰在一起,队伍沉浸在欢声笑语之中。近一年多以来,战事不顺的阴霾被一扫而空。在这庆祝战功之时,加百列也给这些队员们解了禁,允许他们饮酒庆祝。
像艾蕾娜和斗篷还好,他们对于酒精本身就不感兴趣。但埃文、恩佐和玛莉亚,可是借着这个机会,痛饮起来。
一通狂欢过后,三个酒鬼基本都已经喝的有些晕乎了。艾蕾娜的酒力实在是太差,已经跑出去呕吐了。加百列坐在帐篷外的荒地土堆上,望着眼前燃烧的篝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斗篷就坐在他的身旁,像雕塑一样,一如既往。
“嘿嘿嘿···队长,你真的不打算多喝一些么?这种优品的烈酒,平时队伍内禁酒的时候,可是根本喝不到的哦~”
玛莉亚手执一瓶特供的烈酒,身形有些摇摇晃晃的,坐在加百列的旁边。炫耀似的和加百列晃了晃手中的酒瓶,脸上的酒窝因为嬉笑的缘故微微下陷,可爱且迷人。
“哥哥,不喜欢喝酒。”生涩的男声从斗篷(科罗克)的嘴里吐出来,他知道加百列不喜欢喝酒,所以出言想劝阻一下玛莉亚。
“那,小斗篷,你来陪姐姐喝?”
“唔···不行,我喝了,会吐的。”斗篷缩了缩脑袋,他的酒力可比艾蕾娜还差,单是一杯下去,就足够他喝一壶了。
“嘿嘿,小斗篷,你要知道,加百列现在是在奥斯维玛,不是肯达尔。饮酒这种事情,肯定要习惯的啦。而且加百列身为队长,每次庆功宴的时候都不能陪队员们尽兴,也未免太奇怪了。”
玛莉亚起身又坐到斗篷的旁边,双手捉住斗篷的小脑袋,揉搓着他的脸。这样亲昵的举动让斗篷实在是无法承受,连忙起身,匆匆逃离了这里。
“斗篷性格内向,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还是少逗点他的好,玛莉亚。你这样做,真的很让他难堪。”
“嘿嘿,我也是为了他好嘛。科罗克这么害怕与人打交道,对他的未来可不好呢。从军队退役以后,他迟早是要步入社会的啊。他这个样子,未来可能连妻子都娶不到哦。”
“作为他的监护人,你应该对他的事情多上点心啊,加百列。”玛莉亚拍着加百列的后背,‘语重心长’地说道。
“嗯···老实说,他这个情况我也蛮头疼的,但是···我也找不到什么好办法···”加百列紧瞥着眉头,语气也充斥着忧虑。
“从多陪他说话,引导他和别人交流开始呗。不仅仅局限在这个小队内部,还有肖先生等人。他只听你的话,你多鼓励他去和别人交流,肯定是会有效果的。”
“嗯···听起来,你对未来倒是充满了希望啊。”注视着跳动的篝火,加百列有些心不在焉地问道。
“当然咯,我们才刚刚取得了一场大胜啊,队长,不要那么沮丧。帝国之前的优势那么大,我们都撑过来了,现在双方进入均势对峙的阶段,我们取胜的希望肯定更大了啊。”
“大家肯定都能活到取胜的那一天的,我相信。”玛莉亚托着自己的腮帮子,悠悠说道。
“···是的,我也相信,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不就是为了这个结局么?”
注视火光太久,加百列觉得眼睛疲惫不堪,抬起头来,用力地伸了一个懒腰。
“···队长,你还在想,索诺夫的事情吗?”
“···嗯···”
“是的,对于奥斯维玛而言,这是场毋庸置疑的大胜。但是,索诺夫已经看不到这一切了,我在想,那场行动,我是否太过鲁莽了?”
“战争年代,我们总要抓住手头的每一个机会,队长。您的决策并无过错,那确实是难得的机会,即便知道那是个陷阱,我们也总要去试一试的。”
“不···没必要宽慰我,玛莉亚。那是个错误,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绝不可能从中任何收益,我就那么跳了进去。我轻视了帝国指挥官对我们的杀意,抱着纯粹的侥幸心理去执行任务。索诺夫的命,是我白搭进去的···”加百列扶着额头,略显懊恼。
“那个决定,是索诺夫自己做的,队长,与你无关。”
“他会那么做,是因为他的心中有着更有分量的事物。队伍的安危,战争的胜利,他死得其所,队长。”
“死得其所···但他终归是死了,玛莉亚。”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所谓功勋,荣耀,价值,对于阵亡的士兵个体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加百列的语气低沉。
“但人本来就不只是为自己而活的啊,队长。”玛莉亚的脸上,依然带着温暖人心的微笑。
“如果换做是你,你也会那么做,不是么?”
“和索诺夫一样,你不会在意我们的感受,你只是想让你的队员们活着,这是你的私心,队长。”
“我们也渴望你能够好好活着。”
玛莉亚蜷缩起来,双手抱着自己的腿,将自己的头侧枕在膝盖上,看向加百列。
“看,不论你看上去是多么无私,队长。但换个角度看,你也很自私,不是么?你从来都只是在为我们考虑,过分在意我们的生死,却对您自己的安危置之不顾。”
“你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队长,却从来都不让我们安心。”
玛莉亚温暖的微笑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厉地责备。
“索诺夫决定断后,为队伍吸引敌军注意力的时候,您就应该知道,他已经凶多吉少了。”
“平时的我们会有豺狼和肖长官的接应,他即便擅作主张,凭借他出色的个人能力,也能化险为夷。但上次不一样,我们孤军深入,对抗的是帝国最精锐的部队之一——幽灵特战营。他那么选择,就等于是选择了死亡。”
“但他救了我们所有人,玛莉亚,我们不能责怪他,而是应该感激他。”加百列反驳道。
“我当然知道,队长,索诺夫的行为让人钦佩。我想指责的人是你,队长。”
“告诉我,在你返回的时候,索诺夫的生死,你心里没有一个猜测么?”
“即便知道他很可能已经死了,但你还是执意要回去,就为了搏一个几乎没有的可能性?你就如此轻贱自己的性命吗?加百列?!”
“这种事情,过去发生过多少次?!未来又要再发生多少次?!你又要你的队员们,为你担惊受怕多少次?!上一次你能带回索诺夫的遗体,但多数时候,你除了一身伤,什么都得不到,不是吗?!”
这是玛莉亚少见的发怒。
面对玛莉亚的指责,加百列也惭愧地低下了头,他也知道,自己的那些举动是多么的危险。但是···如玛莉亚所说,他只是不想那么轻易地放弃希望,哪怕那份希望,只有一点···
“我知道,队长,这种事情上,你从来不会自我反省。但我也要告诉你,我不会允许你再犯相同的错误了。如果还有下一次···我也会像你一样,回去找你,哪怕机会渺茫。”即便是醉酒的状态,玛莉亚也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态。
突然,加百列笑了起来,突兀的笑声让玛莉亚有些奇怪,她歪了歪头,露出疑惑的神色。
“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敢再行那些冒险之举了啊,玛莉亚。”加百列笑着回应,“你这样说,还真是在我身上,背了一个不小的负担。”
“哪里是负担,我这是在给你套枷锁。你啊,和索诺夫一样,都很自以为是,什么事都只想着自己一个人扛。”玛莉亚打了个哈欠,神情慵懒地说道。
两人的对话结束,陷入到沉默中去。玛莉亚从自己的怀中摸出一个小物件,在篝火的映射下,这个小物件闪烁着点点金光。
加百列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小物件,是一个粉色的徽章,不过棱角处粉色漆有些脱离,露出下面金色的本体来,徽章中心,还贴着一个极具少女心的粉色卡通图片。
“这是你小时候的徽章玩具?”加百列问道。
“不,这是我曾祖父的战功徽章,我的曾祖父参与过勒迪尼斯的血山岭之战。作为营长的曾祖父在那一场战争中,率部攻占了血山岭的第二峰,直插勒迪尼斯叛军的心脏部位,给叛军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曾祖父占下血山岭的第二峰,在血山岭死守了一天一夜。叛军为了排除掉这个部队后方的隐患,也对曾祖父的防线发动了猛攻。”
“最终,曾祖父以全军覆灭的代价,死死拖延住了叛军的大部队,为勒迪尼斯帝国的正面部队争取到了包围叛军的契机,最终将叛军全部歼灭。”
“感于曾祖父立下的赫赫战功,时任帝国平叛部队总指挥的克拉克·西蒙斯将军,将曾祖父的战绩上表给了皇室。皇室最终给曾祖父颁发了这枚勋章,这是帝国的英勇勋章。据说自帝国立国以来,只有不到五十人获得过这种勋章。”
加百列有些惊讶,他只知道玛莉亚曾是个勒迪尼斯人,随着她父亲逃难来到奥斯维玛。
不过,虽然加百列对于玛莉亚的家境颇为了解,但关于她家祖上的历史,他是一概不知。玛莉亚也很少和他人提起这段历史。
在加百列的认知中,正是因为童年在帝国的悲惨遭遇,玛莉亚才会对帝国带有敌意,想要推翻这个腐朽的国家。从来没有料到,玛莉亚的曾祖父,居然还曾是可以在帝国历史上留名的军官。
她是如何家道中落的?
“这枚勋章,是连带着我曾祖父的棺墩,一起被送回家中的。”
“而且据我所知,棺材里面,其实什么都没有···我的曾祖父,没有留下任何遗骸。”
“儿时在勒迪尼斯的时候,爷爷还在世,这是他最珍视的东西。他总是会拿着这枚勋章,吹嘘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过去是多么的威风凛凛,英勇善战。”
“但那时候的我哪里懂得什么功名荣耀。自我记事开始,家庭境况就很差,只能勉强温饱。所以爷爷和我讲我曾祖父的光荣功绩的时候,我从来不会觉得骄傲,反而会很疑惑,甚至是恼怒。”
“为什么身为功勋之后的我,只能畏缩在勒迪尼斯的边陲小镇里,别说什么荣华富贵,就连温饱都是一个问题呢?”
“所以,儿时的我并不喜欢这枚勋章,甚至有些厌恶它。”
“但是,爷爷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对于这些故事的厌倦。他总是希望家庭里能再出个军人,我的父亲没能走上这条路,他就希望我可以。他还把这枚勋章赠予了我,说是希望我可以继承曾祖父的志向。成为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
“爷爷他,就是典型的勒迪尼斯人。沉浸在帝国昔日的荣光中无法自拔。即便这个国家的一切都腐坏到了极致,社会秩序已经开始崩塌,他也依然对帝国抱有乐观心态。认为帝国的一切都是好的,都是对的,即便是那些惨绝人寰的人体实验。”
“那时的我厌恶自己的国家,憎恨关于帝国的一切。所以我并没有珍惜这枚勋章,我带着恶意,对这枚勋章进行涂抹和染色,将它变成了这副模样。”
“爷爷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简直要疯了。他将九岁的我痛打了一顿,骂我是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妈妈也拦不住他,他将我打的浑身青紫,连续几天卧床不起。”
“恰好也是那段时间,勒迪尼斯的东北部发生了饥荒,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父亲带着家里的一些财物,外出交换粮食。我和爷爷,还有妈妈,就在家里,饿了两三天,只能吃些野菜充饥。”
“有一天晚上,我记得我妈妈和爷爷吵了一架。妈妈说家里已经穷成那样,爷爷还要打我,弄得家里又消耗了一些粮食,要去给我换治疗瘀伤的药品,搞得家里最后没了余粮,大家都要饿肚子。”
“爷爷没有反驳她,只是坐在桌子前抹眼泪。最后,到了傍晚的时候,爷爷说要出一趟门。去一趟黑市,说想把那枚勋章卖了,给家里换些粮食和家用品回来。”
“妈妈很吃惊,她在劝爷爷不必如此,因为她也知道那枚勋章的宝贵。但爷爷很固执地出门了,那时的我没有阻拦他,妈妈也没有。就那么放着他一个人在寒冷的冬天出门了。”
“直到深夜,爷爷也没有回来,妈妈有些焦急,出门去找他。我那时候伤也好的差不多了,也偷偷出门去找。但我们并没有在所谓的黑市找到他,没人见到过他的踪迹。”
“凭着感觉,我又跑回家里,左邻右舍地拜访。终于得到了一点消息,爷爷曾去邻居的家中借过粮,但那个时候,家家都缺粮食,实在是没有余粮可以借给我们,最终,爷爷只是做了些无用功而已。”
“最后,差不多凌晨的时候,我在离家不远的一个草垛堆旁,发现了爷爷已经被冻僵的尸体。他的手中,依然用力地抓着那枚勋章。勋章尖锐的棱角划开了他的手掌,血块凝结在勋章上面。他的双眼瞪得老大,脸上还挂着已经被冻成冰晶的泪水。”
“我不知道,他是自杀,还是死于别的原因。最终,我和母亲,将他的尸体带回了家里。等到第二天,父亲带着少量粮食回来,我们将爷爷安葬好后,便随着村庄内的一个车队,向奥斯维玛搬迁。再之后的故事,队长你也很熟悉了。”
玛莉亚抚摸着手中的勋章,脸上带着苦涩的微笑。
“你恨勒迪尼斯么?”
这是加百列第一次问玛莉亚这个问题。
玛莉亚微微一怔,摇了摇头。
“不,队长,我不恨我的祖国。如果非要恨的话,我恨的,只会是是皇室——那些冰冷无情的统治阶级。”
“不然,我在奥斯维玛生活了这么久,早就该加入奥斯维玛国籍了。勒迪尼斯是我出生的地方,即便它如今再怎么腐朽,它也依然是我的祖国。而且,勒迪尼斯昔日的光辉,也是任何人或事都掩盖不住的。。”
“我们会击败帝国的军队,将帝国的统治阶级赶下台去,让帝国改朝换代,将帝国的腐朽和肮脏清理干净。在那之后,我会重新回到勒迪尼斯,去建设我的祖国。”
玛莉亚将勋章收起,擦去眼角的泪痕,抬头看向无边的夜色,一脸向往地说道。
“猜猜我的偶像是谁,队长?”
“偶像?”加百列捏着下巴,思考起来。
既然玛莉亚会问自己这个问题,那应该不是自己。而且,自己与玛莉亚的关系,更像是挚友,偶像这个词,未免太过见外了。
“是肖长官?”
在加百列看来,只有这个答案合乎逻辑。
肖长官,也就是肖政。是目前奥斯维玛军队的总参谋长,他不仅在军事上有卓越的才能,政治上也颇有造诣。他的《社会论》在奥斯维玛内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引发了奥斯维玛人思想变革的新潮。玛莉亚读过他发表的每一篇文章,受他影响颇深。
“肖长官的确是个伟大的人,他给奥斯维玛带来了先进的思想武器。他的着作也丰富了我的见识。我很感激他。他算是我的导师,但是,称不上偶像哦。”
导师,和偶像的差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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