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最后,温迪戈要离开了。
他要去为了这片大地继续前行,联合大煌的事情要去做,清算八大家族的事情也要去做,哪怕此路艰险。
“先贤啊,我有最后一个问题——人生下来注定存在一个使命要去追逐吗?”
“并没有。生命生而自由,也生来一无所有,一切皆是外物,生的道路也由生命自己的意志决定。”
“那么您呢,您为何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不曾改变?”
“……”
李顺昌想要知道答案,这一晚他睡不着,如此巨变使得他不由得要去思考自己到底为什么活着,又为什么要面对这些。
在死亡面前思考的人,超脱世俗的同时又变得一无所知。
如果是数千年前,先贤会给出长篇大论的答案。
但现在,极为简短。
“因为我为此而活。仅此而已。”
要复的仇早已烟消云散,要去执着的梦想从无拥有道路,身为生命的欲望也被埋葬而枯萎,一切都在消逝,唯独一个坚忍却迷惘的灵魂徘徊于大地的过往与将来。
之所以在这个陌生的古老年代驻足,是因为这是能否决自身那十八年的悲剧,用这份身躯证明命运从未能让他折服,而他还要去践踏命运,将希望平等带给所有生灵,让所谓的注定的不幸都彻底驱逐。
只是,这份坚持如今或许成了执拗,引路的先贤成了一意孤行的愚人。
他是时候该收敛话语,重新去亲自丈量这个世界,得出属于“现在”的答案,也得到属于“现在”的解法。
直到世界给出“他才是错误”的结果为止。
在那之前,他不需要什么使命,也不需要给自己赋予任何义务,前进便是这条生命的目的,也是彻底背离那十八年从未完整活着的苦难所作出的抗争。
一道曙光刺破夜幕,从远处的群山之间泻下光辉,慢慢将这边也照亮了。
天明了,先贤也得走了。
不过李顺昌并不同路。他解开了那些驯兽的缰绳,放它们自由,自己则坐上了打头的蒸汽机车,决定回家去,接走家中老小到别处过活。
他自认是个平凡的布衣老百姓,如果是昨天以前,他会认为自己多少高人一等,但现在看来,八大家族眼里的他估计也没什么特别,整个九洲上下,都是八大家族手下的刍狗罢了。
因此,他只想守住自己的最后一点幸福,什么宏大叙事、世界末日,他自觉不是能掺和进去的大人物,就算别人挖出史料辱骂他什么的也无所谓,他只想和家人都活下去。
李顺昌想给先贤一匹走马用以赶路,但先贤拒绝了。
于先贤而言,接下来的赶路速度远不是这匹驯兽能够承受的,不如他亲自去奔走。
嗡——
熄火一夜的点火器启动了发动机,滚轮带动着连动杆,很快运作了起来。
“先贤大人,来日有幸再会。”
李顺昌爬上车座,向这位大人告别。
他看了看后面那些遗留在此的东西,还有那曾经无比亲密的同伙们,依依不舍最后也成了叹息。
车轮开始滚动起来,载着这个曾是行商的男人沿着长道一路往前,再没有回头。
……
三天后。
旧蜀的消息传到朝廷上已经有了一日。
受家族之命的黑服麟卫早早送出了情报,将信息传到灶楚,经由专人千里急行。
技术这东西,很多时候只会到一洲之首,再往下可就多半没这个福分了。
灶楚乃是越洲的首都,和周边都郡完全是两个世界,科技的造福聚集到此,煤炭与蒸汽的味道冒出不久又被一阵接过一阵的飘香吹散,各色的商家店铺琳琅满目,那些衣着华贵的行人在城中好不快活,身上哪怕是一个扣子都价值不菲。
然而城外,却是另一幅景象,俨然是天壤之别。
温迪戈站在无数如同乞丐的人们中间,风尘仆仆,混在其中毫无违和。
他们已经不止是饥饿那么简单,还有些许疫病的症状,肌肉萎缩加上那催人命的病痛,几乎把这些可怜人的魂都要剥了去。
有的人甚至已经死去,在墙角一睡不醒,饥饿干瘪的身体里甚至连脏器都畏缩了。
一位抱着孩子的老人眼看今天也要讨不到饭,怀里的孙子饿到哭不出声,再一想到自己的儿子病死前也饿得没个人样,于是再一次试着去门关那里。
他颤巍巍地伸出几乎是干柴那般枯瘦的手,恳求着这里的门卫:“看门的老爷,求求您了……”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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