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恪今天授课的地点变了,一间能坐五百多人的大厅坐满了人,外面还围着数百人。
在大厅前排,与高适并肩而坐的这位老人须发斑白,但这双充满睿智的双眸仍然明亮。
而在他俩周边坐着一群儒巾襴衫的中年人,身后则是身着儒服的少年,再往后却是一群儒服青年。
看见这一幕陈恪知道太学院来人了,这位老人应该就是胡缓。
但他必须装作不知道,躬身一礼后朗声说道:“本课所讲内容为三家分晋的前因和后果。”
这段内容不论是青年和少年都知道,简要介绍一番即可。
然后说道:“三家分晋从表面看是诸侯家臣势力日渐做大,不臣之心日盛,太史公已做了评论,在此不做赘述。”
“但我们要分析的是为何出现这种状况,难道仅仅是因为晋静公昏庸吗?”
这是一个千年定性的话题,王朝盛衰全在君主一人身上,但陈恪就要推翻这个定性。
于是继续说道:“以赵氏孤儿为例,当时的晋灵公不可谓不昏庸残暴,而当时的赵家不可谓不强大,但晋灵公屠杀赵氏一门,赵盾唯有仓惶逃跑一途而豪无反心,后来新君上位,赵盾甘心回来继续辅佐新君,不可谓不忠心。”
“那么问题就来了,同是赵家,还是忠臣赵盾的后代,为何在晋静公时就有谋逆之心呢?”
他在讲述中适时提出一个问题,让大家陷入到思索之中。
而他静静地站在台上,心里默数三十个数,然后缓缓说道:“这个问题我们就要从曹刿论战说起。”
他将话题转到昨天的课上,让两堂课紧密衔接,“曹刿破坏了战场上的规矩,是第一个以破坏战场规矩而获得胜利的事例。”
“而曹沫却破坏了和会的规矩,是第一个破坏外交规矩而获得利益的事例。”
“这两个事例出在哪?出在礼仪表率的鲁国,从此就产生了五霸。”
“但作为强者的五霸也要讲礼仪规矩来维护他们的地位,可等讲规矩的宋襄公被楚军打败后,战场规矩就彻底荡然无存了。”
“但在这时谁也不敢破坏政治规矩,楚国称王,齐桓公占着大义,号召诸侯国一起攻打楚国,楚王不得不以‘我是蛮夷’来辩解,并取消了‘王’的称号。”
“后面就来到了三家分晋这一环,韩赵魏三家率先破坏了政治规矩,当时各诸侯国都在看着周天子。”
“大家知道,晋与周天子同为周武王一脉,比鲁国君主的血脉更近,周天子是否承认韩赵魏三家代表了未来的政治风向。”
“而韩赵魏三家也非常清楚,为得到周天子的认可使用了不少手段,这之后的事大家也知道了。”
“等周天子承认韩赵魏三家,从此彻底失去了天子的大义,以后再无政治规矩可言,于是出现了田氏代齐、徐州相王等一系列事件,再无人尊崇周天子了,周朝的政治地位实际在战国初就已经灭亡了。”
“所以周朝亡于礼仪的丧失,总结一句话,军事规矩和外交规矩的破坏必然带来政治规矩的消亡,在这之后谁弱谁先亡,纵然强者能保持一段时间,也会陆续灭亡。”
话说到此,传道授业的活干完了,下面是解惑的时候。
于是众人一齐看向须发斑白的老人,而老人起身说道:“足下前日说过,‘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你对这话的解释是,夫子让季文子做事前想两遍就行了。’这个解释与夫子谨言慎行的教导是否矛盾?”
老人称他“足下”,这是一个尊敬的称呼。
而陈恪对老人躬身一礼,然后笑道:“您老这是破坏规矩啊!”
老人也笑道:“你又没讲提问必须按课程来,老夫缘何坏了规矩?”
听他所言陈恪怔一下,然后回道:“您老说得对,这是我没三思而后行的原因啊!”
听他说得有趣,厅内、门外传来一阵笑声。
而他也笑道:“我能请问您老一个问题吗?”
老者回道:“问吧。”
陈恪正色问道:“请问您老晚餐想吃什么菜?”
老者怔一下回道:“吃鱼。”
陈恪再问:“您为何不假思索地回答我?”
老人再怔一下,随即笑了。
而高适沉吟一下也笑了。
他俩明白了,但大家却不明白,于是陈恪朗声说道:“做事分为熟悉与陌生两类,老先生想吃鱼,因为他对鱼很熟悉,知道鱼肉很香,所以不用思索就能回答。”
“那么我们需要三思的是什么?就是我们不熟悉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怎么做?”
“我说三个办法,一是尽快熟悉它,就像吃鱼,好不好吃尝一口不就行了,有必要三思吗?”
“第二个办法是请人谋划,这时就要仔细想想了,别人的谋划是不是最好?第一次是想明白做出判断,如果认定不好立刻放弃,如果可行就再想一遍,将他变成自己的方式方法。”
“第三个方法是第一次没想明白,第二次还没想明白,这时就应该放弃了,寻找一个能想明白的办法,否则鱼肉都被人吃光了,你还再琢磨应不应该吃鱼,这时再想何用?”
经他解释大家恍然大悟,在一片笑声后,陈恪继续说道:“现在我来回答老先生的提问,当回答夫子所言谨言慎行的教导时,一定要想到夫子的教育方法是因材施教。”
“所以谨言慎行这句话一定是对性格偏激的子张和伶牙俐齿的子贡说的,而不会说给向来谨慎的曾子。”
这个答案一出,老者和高适的脸上同时露出笑容,而厅内、厅外的人群中不断传来“啊”地一声,大家明白了,理解《论语》要从多方面入手,不能从字面上解释。
这个问答让众人悟到一个道理,于是再有一个青年从人群中站起来,朗声问道:“先生讲此课的目的为何?”
他也没问课程的内容,而是直接询问目的。
陈恪看看他,见其浓眉大眼一脸英气,于是郑重问道:“足下贵姓。”
青年回道:“在下曾毅。”
陈恪轻轻点点头,然后郑重回道:“我讲此课,从课程安排上是为衔接昨日那一课,而第一个目的是提醒诸位,读史书不能简单的从一件事上看,而是要将这件事前后贯穿起来以为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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