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恐怖灵异 > 半城繁华 > 第四十五章 相将
    她这么不吝褒奖之词,让布暖想起了那天来提亲的私媒,也是说身家说面相,把那个楚国公一通狠夸。

    她吃吃笑:“你不去做媒婆真真屈才!皇亲国戚怎么了?贺兰敏之也是皇亲,你也觉得他好么?”

    香侬果然迟疑,觑着窗上竹篾帘子嗫嚅:“人有三六九等,我只说云麾将军,同那大淫虫什么相干!”

    那天香侬没见着贺兰敏之,布暖很有些兴趣向她形容形容贺兰公爷的无双姿容。正待要开口,檐下婢女通报郎主回府了。她听了慌乱,也忘记落枕的事,单想着有满肚子话同他说,不管不顾就翻身起来……

    然后槛外只听凄惨的一声长号,榻上美人龇地捂住了后颈。

    容与快步绕过插屏,看着她,有点哭笑不得。

    布暖满眼的泪,哼哼着叫了声舅舅,便哽得接不上气来。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诸事不顺,脖子疼,心里也委屈。至于为什么委屈,的确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包含了太多,似乎样样够她悲鸣,却又样样无从说起。

    横竖是有些借题发挥的意思。她咬着唇吞声饮泣,倒吓坏了香浓,扑上来查看,嘴里叫嚣着:“了不得了!好好的不等人来扶,这雪上再加霜,可真要请郎中来针灸了!”

    她大泪如倾,长长的眼睫低垂,间或怯怯地瞥他,满含着凄楚和无奈。

    容与瞧她那惨样儿大大地不舍起来,忙把手里油纸包递给边上婢女,迈近了道:“你也仔细些,我才听下头人说了,怎么一夜睡成了这样!可请人来瞧了?”

    布暖开头还打定了主意不搭理他,心里只怨他说话不算数。后来他一开口,她又把自己的决心忘了,应道:“那个郎中要给我扎针,我听了害怕,就把他打发走了。不过是落了枕,明儿就好了。”

    容与蹙了蹙眉,她的眼泪还挂在颊上,瞧人时直着脖子,眼珠子溜溜地转,说不出的滑稽相。换了平常他该学蓝笙嘲笑上两句,可眼下这情形又让他五脏六腑隐隐牵痛,犹豫了下方道:“我替你瞧瞧吧,不叫扎针就要推拿,若是白扔着不论,怕明儿还好不了。”

    布暖胸口怦然骤跳,他说要给她瞧,毕竟男女有别,情理上说不通。但仿佛无形中有股力量推动,她暗里并不排斥,甚至是极愿意的。

    怎么能这样不知羞!她也嗔怪自己,却是边嗔怪边快活着。脸上不由自主泛红,不好转头,只得微侧过身去。

    她大约不知道她一扭身的动作是有多美。倒未见得妩媚,仅是种无形无声的,不可比拟的气质,瞬间就充满了这个宽敞的房间。

    容与微微荡起了晕眩,长途奔袭在这五月天里,路上尘土热浪简直是要人命的。他想自己九成是沾了暑气,好好的,耳膜鼓噪,渐次又胸闷气短起来。不过总归是戎马历练出来的,自有一番平风息浪的能耐。

    他像在缓解尴尬的气氛,淡声笑道:“我推拿的功夫可是全军皆知的,早年在幽州时随侍骠骑大将军,每日清早少不得要操练两把。六七年下来练就了好本事,若是不从军,做个推拿郎中还是可以的。”

    他是坦荡荡的,自己拘着就是小家子气。布暖强作大方,打趣道:“我不是骠骑将军,你下狠手会把我脖子捏断的。”

    “那不能够,倘或捏死了你,我没法子向你阿耶阿娘交代。”容与转身吩咐人到书房取药酒来,自己踱到脸盆架子前盥手,边道,“知闲叫带了鹿肉给你,料着你必定爱吃的,回头尝尝。”

    布暖恹恹道:“我不爱吃肉,不过还是要多谢她。”顿了顿又道,“从长安到高陵要走多久?怎么才开市就到了?”

    近是一宗,更主要是因为走得早,高陵的城门官和他照过两趟面,算是半个熟人,因此天不亮就引了他从边门出城了。算准了时候,到了这里正好赶上九门放行。随大溜入城,也省得再费口舌,欠人交情。

    他含糊地应:“快马不消两个时辰,趁着还没热,到了长安也少受些罪。”

    布暖随口道:“你路上可碰见蓝笙?他才走不一会子,送荔枝来的。”

    容与唔了声,接过巾帕擦手,也不答她的话,只是擦了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

    乳娘早送人回来了,不言声在布暖榻边上立着暗里一味地腹诽,哪里有甥舅间是这样说话的?长辈没有长辈的凛凛然,晚辈没有晚辈的惕惕然,你一言我一语竟是比平辈间还要不忌讳!

    再者舅爷要给娘子推拿,这是万万不成的!这冤家没心眼子,闺阁里的姑娘,原本连和男人同在一屋待着都不成,更别论大夏天要肉皮儿挨着肉皮儿了!

    看舅爷又叫拿药酒又盥手的,当真是要冲着她去了。这下乳娘再沉不住气了,忙笑着上前道:“舅爷路上劳顿,还是歇会子吧!奴婢打发人去请郎中,怎么敢劳动舅爷呢!我们娘子是小孩儿心性,什么都不知道避忌,舅爷千万担待。这推拿的事儿可不敢的,传出去不成话,连累舅爷脸上无光。”又对布暖道,“咱们是借居的,娘子要时时自省。还记得临走郎主同你嘱咐过什么吗?若忘得一干二净了,婢子可以再提醒你一回。”

    布暖脸上阵阵泛起了白,唯唯诺诺地应了,极尴尬的样子。

    容与瞧在眼里,心里大为不快。这奶妈子忘了自己本分,主子的家也敢当。他治家和治军是一样的,但凡手下的人都要懂个贵贱高低,像这么说话的,还真是头一回碰上。

    他脸上不好看,冷冷乜着她道:“哪里来这么多说头?我府里和布府不同,布家是文官,我是武将,不比文人酸溜溜的规矩多。家里人要防贼似的防着吗?叫郎中来?郎中不是男人?”

    乳娘不防他这样斥她,她原是为了暖好,却惹来这一通埋怨。舅爷是发号施令的人,板起脸子来也让人怵。她噤了声,只有巴巴望着布暖。

    容与又想起前两天邀布暖上竹枝馆去,这奶妈子中途挡横的事,愈发心生厌恶:“再有借居的话,趁早别说!我敬你奶大了暖儿不同你计较,你自己要好自为之。瞧瞧这阖府上下,谁有你这么大的胆子?你若是不想给撵出去,便管住你的嘴。多干活少说话,准保错不了的。”

    屋里人个个大眼瞪小眼,布暖着实给吓着了,她没想到舅舅这么不留情面。乳娘以前在洛阳府里当奶奶神供着,父亲母亲感念她劳苦功高,即便有吩咐都是客客气气的,从来不撂半句重话。如今跟着她离乡背井,还要为她吃瘪,自己想想对她不起,倒先忍不住红了眼眶。

    她拿帕子掖眼睛,吞泣道:“舅舅息怒,乳娘有错我自会说她,请舅舅给我留些脸。”

    容与上火的确是冲着那乳娘,谁知竟把她弄哭了,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换作以往,大概不外乎拂袖而去,可眼下她还耸肩直颈的,他要走也不能放心。

    “罢了,这事儿先搁下。”他瞧了秀一眼,“去找块缎子来给她披着。”

    还是要像端午那日牵手似的,隔着块布便仿佛有了安全感。既然表面文章如此重要,那么俗套就俗套些吧!

    边上站了一排人,不时地斜眼偷瞥,他倒不以为意,就手去拿捏她的穴位。女孩家的脖颈和男人不同,纤细得一碰就会断了似的。他头回给女人推拿,下力必须小心翼翼的,边揉边问“可重了?可疼了?”,花的心思比给上峰效力还多得多。

    布暖感觉餍足,受用得不成了就闭上眼睛。男人的手温暖并且有力,渐渐脖子似乎是活络过来了,她感慨不已:“舅舅本事真好,我瞧开个推拿的医馆也使得。”

    他笑了笑:“可不嘛!这个算得上童子功,十来年的下来,或者连郎中都不及我了。”

    布暖想象不出镇军大将军伺候人是什么样的,在她看来舅舅这类人天生就是强者,只有人家奉承他,断没有他反过来示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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