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日子,载止里热热闹闹的操办起来。匡家家底厚,又是嫁头一个孩子。匡姨父一气儿叫上两班伶人,门里奏雅乐,门外奏胡乐,霎时把清幽的集贤坊蒸腾出热辣辣的狂喜来。
嫁女儿不像娶媳妇,人家那头才是正经办事,载止这边是附带。又因为匡家临时上马,亲朋好友来不及通知,只有沈家一干亲眷。匡姨父图热闹,挨家挨户的请邻里来吃饭。恁么七拼八凑地一鼓动,载止里风光倒也不下蓝郡马府。
“阿耶就是爱卖弄,生意人的本性。”感月嘴里说着,脸上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欢快无比,却又要顾及新妇子的矜持,看上去就有的矫情兮兮。一手掩着口,挑着她那两道蛾眉,切切道,“他就是要叫人看看他郎子多威风。他以前常说我将来要嫁田舍汉,如今嫁个将军,他比我还高兴。”
布暖看她半天,她憋啊憋的,终于耐不住了。起身把她拖到屏风后面,咧着嘴无声大笑。使了劲地摇晃她,直把她摇得骨头散架,螺髻上的钗环丁丁当当落了一地,方道:“大姐姐,我成功了!成功把自己嫁出去,嫁给了我相上的男人。哎呀我要乐死了,谢谢你把蓝笙让给我,你是我的大恩人呐!”
布暖有点晕乎乎的,“你别说傻话,什么叫我让给你的?是你自己争取来的,谢我可谢不上。”她给她整整博鬓,“后头要拿真本事出来,别叫他收偏房纳妾。要一个人霸占他一辈子,知道么?”
感月重重一颔首,“我记住了,咱们俩都一样。你和舅舅也要好好的,将来我去乌拉城找你们。等有了孩子,咱们再结儿女亲家。”
布暖嗤笑起来,在她贴满了花黄的脑门上戳了记,“亏你好意思,真是个皮糙肉厚的!”
她吐吐舌头,朝玉漏上看了眼,撅嘴抱怨着:“都这时候了,他怎么还不来?”
布暖以前赴过叶家的婚宴,对迎亲的流程还知道一些,因道:“要等天黑,天黑了好趁乱劫人。大白天的迎亲,怕是会给弄郎子的姑嫂们打个半死。”
云麾将军被一圈女人围殴,确实有点难以想象。可这是老例儿,为了显示新妇子金贵。媳妇娶得艰难,日后才不会看轻,才会懂得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感月怏怏的,“要到天黑么?还要两个时辰呢!”
“你竟等不及了?”布暖拉她到镜台前坐定,招仆妇婢女来给她梳妆,“好好试试铅粉和斜红,还有那面靥,也忒大了,看着呆气。”
感月被按住了又是一通倒腾,她才脱身下楼。
布夫人和几个姨母在底下检点妆奁,看见她便道:“过会子你避着点人,晚上蓝笙亲迎你就别出来了,免得多生枝节。”
她笑着点头,“我省得。”
匡夫人过来搂搂她,“好孩子,委屈你。”
“姨母这是什么话!”她抿嘴朝外看看,“我的事家里大人们都知道,我一点都不委屈,还要感激感月。”
匡夫人道,“真真体人意儿的,明明是感月任性,倒还这么说。”又道,“你的嫁妆都给了感月,我知道你们要往关外去,带着东西也不便,就叫你姨父折了现钱。眼下都在我箱笼里压着,等把感月送出门就给你。”
布暖一味是笑,“姨母真是的,还算得这样仔细么!”
匡夫人叹息道:“你和六郎两个,我原就该备两份礼。都是至亲骨肉,你们又不易。我知道六郎不在乎那些,但女人家也该有私房。将来留着,给底下孩子使。”
布夫人道:“自己的姨母,给你你就收着,有钱傍身总是好的。”说着借故辞出来,携她到边上暗间里,低声道,“我先头差布谷远远跟着押送的队伍,才刚布谷带了话,说容与已经进了秦岭。照着时候算,大约这两日便能回来。”
她惘惘地哦了声,“阿娘,我有些担心,会顺利的吧!”
布夫人怜悯地看她,如今再说她自找苦吃已然是无用了,唯有宽慰着,“会的,容与有本事,办什么都是靠得住的。你且安下心来,横竖一心一意等他。暖儿啊,你眼下是断了后路了。连蓝笙都归了别人,你除了嫁他,委实没有其他办法。”
布暖巴巴望着她母亲,“除了他我也不要别人。阿娘,我知道你答应得勉强……”
“早知是这样的结局,那时候让你到冀州投靠大舅舅多好!你和容与都未成婚,在一道难免日久生情。”布夫人摇摇头,“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我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你们一路走得艰难,我都看在眼里。好在容与是独孤家的人,我心里还舒服些。你不知道,那时候蓝笙告诉我你被他劫走了,我真是急得连命都要没了。我万万没有想到,他这么严谨的脾气,能做出这样的事来。”她顿了顿,有些眼泪汪汪,“他会善待你,这点我是信的。可是你们要隐姓埋名远走塞外,日后我想见都难见到。我只你一个,叫我和你阿耶老来怎么样呢?”
布暖一头扎进她怀里,“阿娘,我也舍不得你和阿耶。待风头过去了,我打发人接二老到漠上去。”她想着,复笑道,“你不知道,他早在外头买了个城。有圆顶琉璃瓦的房子,还有成群的牛羊,生活当是无虞的。”
布夫人听得发笑,揶揄道:“如今好了,上将军不做了,买个城头做土财主去了。这点出息!”
布暖赖着撒娇,“阿娘最疼我,我会过得很好的。不论到什么时候,也绝不能忘了你和阿耶。他打小苦,现在又有身世一说,愈发叫我心疼。往后我要好好照顾他,让他过些好日子。”
可不是么!一个男人,万丈荣光的背后吃尽苦,又摊上个无情的母亲。呕心沥血地为别人长脸,到最后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这一宗一宗加起来,就分外使人动容。布夫人颔首,“该当的,他如今为了你舍弃了长安的一切。就是到塞外去,有城有地,有牛羊奴隶,到底繁华不及大唐。你两个只怕有阵子不习惯呢,且要相依为命。”
布暖唯恐她母亲担心,便道:“我若不成,还有他照应我,阿娘宽心。”
“我就知道你这德行,说要照顾他,到最后还得他当心你。”布夫人无奈嗔怪她两句,又沉吟道,“我想着,不管他多早晚回来,你们拜了堂再走。我把女儿交出去,总要师出有名。否则我和你阿耶落个不明不白的,算什么道理呢!”
布暖应个是,如今只等他回来。拜了堂,敬了茶,就算尘埃落定了。
她转过脸看窗外,澄澈的天,远一丛近一丛的飘着白絮。她攥紧了帕子,指甲割得手心生疼。外头鼓乐喧嚣,她心里的焦躁说不出来。恨不能立刻见到他,她游离在这喜庆的世界之外。没有他,她觉得自己贫瘠而可怜。但是母亲面前她不敢表露,她要装作满怀希望。天晓得等待有多煎熬,更漏里的水声每一记都滴在她心上。她念声佛,只盼他齐头整脸的,自己就算折几年寿也愿意。
布夫人瞥了瞥天色,“眼见不早了,你回自己屋子里去吧!你和感月姊妹好,先去同她道个别,说些吉祥话儿,后面就别出来了。”
她迟疑着,“郡主这么办,感月回头会吃亏么?”
“我瞧感月不像个福薄的,做了夫妻,蓝笙的心慢慢就放到她身上了。”布夫人笑了笑,“这丫头大大咧咧,可是脾气直率讨人喜欢,这点大约合郡主的眼缘。横竖各人的福泽有几斗几升,老天爷那里都量着。你别管人家怎么样,过好自己的日子是正经。”
正碰上下头仆妇来问坐毡的马鞍,布夫人同她吩咐几句便提裙出去了。她在屋里站了一阵,直棂窗外热闹非常,几个沈氏宗族里的姑婶正盘算怎么捉弄新郎官。迩音年纪小,在边上磕磕巴巴地说:“那么粗的棒子,打坏了姐夫怎么办?”
女人们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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