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岗街头巷尾议论一件事:警方“狂飙行动”抓获各类嫖客六十多人,其中有刑警队一名科长。
杜大浩成了新闻焦点。
记者仙人掌采访田丰局长,他慷慨陈词:“我们一定把害群之马,清出警察队伍,绝不手软。”
宣布扒掉杜大浩警察制服前十分钟,胡克艰来到田局长办公室为杜大浩求情:“杜大浩这次嫖娼的确影响不好,该受到处分。他从警校毕业后,就在我手下当刑警,屡破大案,多次受上级嘉奖。抛开我俩私情不说,他的确是刑警队的精英。”
“精英?警察精英嫖娼?”田丰局长态度坚决:“党委会决议不能改。”
昨夜党委会做出决定,开除杜大浩公职,清除警察队伍。这个决议做出十分艰难。几位党委委员主张重教育,调离刑警支队,到基层派出所煅炼。胡克艰主张撤掉科长,保留警察身分。最后田丰局长表态:开除!
“田局长,杜大浩出生入死,为救一名战友,至今尚有一颗子弹嵌在骨缝里没法取出。”胡克艰很动感情,用手帕擦下眼角,“我这个老刑警,比你们在座的各位更理解刑警,更了解刑警,更深知刑警的苦与乐。那首歌怎么唱,送战友踏征程,默默无语两眼泪……”
“老胡啊,凭心而论,我个人和杜大浩感情甚笃,他的确是个刑警人才,不可多得的。”田丰局长说,“诸葛亮为什么含泪斩马谡……党委会开除他的决议,已得到市政法委的批准,我们执行吧!”
“唉!”胡克艰无可奈何的样子,他说,“我们和大浩吃顿饭,也是刑警队的意思,请你允许。”
“这是你们的私事嘛,我允许什么。噢,需要的话,这顿饭我特批了,由局报销。”田丰局长说,“我可不背负无情无义的骂名,老胡,送别宴你把握点,大浩人缘好,正像你说的出生入死的战友,喝酒别闹出事来,新闻媒体盯得我们很紧……”他从衣兜里掏出一百元钱,“给大家买箱花雕酒,大浩爱喝。只是别提我这茬儿。”
市公安局在郊区东山沟里建一警官度假村,送别杜大浩的酒宴在此举行,刑警支队全体干警到场,胡克艰以刑警老支队长身分参加的。每每破获大案,接风洗尘,庆功酒宴都在这里举行。胡克艰给杜大浩亲手斟杯酒,说:“大浩,送你一句话,好男儿志在四方,今后,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回来找我。干了这杯酒。”
“谢胡局。”杜大浩一饮而尽。
今天的酒会气氛与往日不同,像雨前天空沉沉闷闷。杜大浩心知肚明起因在自己,他举起酒杯:“怎么啦,咋像没完成任务挨剋了似的,来,让我这位老百姓,敬政府一杯。”
“政府?杜科,别拿你当囚犯好不好。”女刑警小靳说着眼圈就红了,咕噜喝干面前一杯白酒。这个今年才分来的警校毕业学生,人小又单纯,大家都叫她蓝精灵。烈性酒下肚,小女孩的天性暴露无遗,趔趄到向音响前,抓起麦克风:“亲爱的杜大哥,蓝精灵给你唱一支歌,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蓝精灵一直想念你,杜大哥一路走好!”
酒桌旁已有人落泪,这些面对枪口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铮铮硬汉们,竟忍不住泪水。赵春玲支队长心情格外复杂,抓捕一名持枪逃犯时,杜大浩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为自己挡子弹,那颗罪恶的子弹至今残留在他的体内,她一直喝闷酒,一句话也不说。杜大浩空拳杵了她一下,她没反应,一脸的凄楚。忽然,这个平素十分理智、行为严谨的女子,抓起一瓶花雕酒,另一只手揪住杜大浩衣领:“你给我喝!”
嚯,在场的人被赵春玲的行为吓呆了,刑警老陶上前劝阻:“赵支队,别灌了。”
蓝精灵仍如泣如诉的歌子,一首接一首。
“春玲。放手!”胡克艰局长喝道。
一杯花雕酒强硬灌尽,赵春玲满面泪水;杜大浩同样在流泪。赵春玲将杜大浩掇到一边。虎跃蓝精灵面前夺过麦克风,五音不全地吼起《梦驼铃》: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餐厅立刻响起合唱的送战友踏征程,几个人拥着杜大浩,数双手共执一个麦克风。此刻,一刑警手攥一只啤酒瓶子,拿它当麦克风,用尽吃奶的力气,说唱不如说是吼叫是狂喊,泪水滴落玻璃瓶子如落珠穿石般地清脆。
警官度假村新雇来的厨师望此场面,喃喃自语道:“这些警察今天怎么啦?”
杜大浩回到自己的住处,已是午夜时分。楼口前的青色路灯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马爽,是你?”
“我差不多等你一个晚上。”马爽语气发娇,她靠过来,身子大面积接触对方,浅声问:“在你这,还是到我那去?”
涉过香味的肩头,杜大浩看见有辆大轿车停在街旁,当不当正不正停下,时间这么晚?他觉得与马爽有关。他说:“去你那,该给地图鱼喂食了。”
他们两人站在街头,等到一辆出租车开来。上车后,他朝后面看一眼,那辆大轿车也跟了上来。
马爽住处在爱民小区,七十多平方米居宅她自己住着。房间的布置很女孩味儿,杜大浩第一次来时,说房间粉脂气太浓,阴盛阳衰。那时他还是刑警,还阳刚。为此,她绞尽脑汁弄来臂力器、拉力器、哑铃,还不知从那弄来一把日本鬼子战刀,挂在墙壁间,于是他发笑:“你再挂一面太阳旗,写幅字,武运久长……”
“武士才阳刚。”马爽调皮地说,“只要我心爱的喜欢,我可以剃光头,扎上武装带,省得你说我脂粉。”
再以后,马爽便说:“你不会再感觉阴盛阳衰了,你在花鸟虫鱼间,是最大的阳刚。”
马爽端出一塑料桶,里边有无数条细小泥鳅。她抱怨,或者说是撒娇:“你对地图鱼比对我还好,时时关心它的饥饱。可我还没吃晚饭。”
“我请你吃烤串。”他舀几条泥鳅投入鱼缸,“有你爱吃的毛蛋呢!”
室内传出窸窸窣窣的衣服脱换声。片刻,她穿着薄如蝉翼的睡裙出来,肉体的丰满依稀可见,手端两只酒杯放在茶几上,从冰箱里取出乡吧佬鸡翅、猪手类食品:“为庆祝你解甲归田,我们干一杯!”马爽的眼眶里含着泪水。“这功劳可有你的一大半呢。”杜大浩说。
他举杯,两人喝酒。她目光如蚂蚁在他周身爬来爬去,几次都停留在他的左腋下,他问:“你看什么?”
“我在想你往日来我这的样子,那个冰凉的宝贝疙瘩挂在那,让人瞧着好不神气。记得静女孩吧,你第一次在相思豆包厢吓着她啦。”她纤纤玉手捻动高脚杯细细的部分,淡红的酒液在杯子中荡漾。她说,“我奶说年轻时被日本警察踢过一脚,一辈子见高腰皮靴就迷糊。静女孩猎枪逼着遭轮奸的。浩哥,我俩就这样厮守下去吧,我有个极怪的想法,让他们再捉,再曝光。”
“喝醉了你?我怎么听到酒话。”杜大浩心里说,哪是厮守而是厮打。我不把这黑网扯破就不算条汉子!
“我只一个目的,让更多人看见。”她的嘴唇阿拉法特式的嗫嚅。
杜大浩听见切齿痛恨的声音,她说让世人知道一个护士的堕落。
“看见知道又怎样?”
“是啊,又能怎样?!”她的声音忧郁。
地图鱼撒欢儿地大摆下尾巴,溅到玻璃上的水珠流动成错杂的小路。她就此想到两个人的未来:“明天,明天,你还来吗?”
“我被开除了。得重新找点事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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