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蛋子在前面带路,领了两人去了渡口附近的一个庙里,庙里的和尚这个时间早已经睡下,被他敲门敲醒自是老大不乐意,等看到英姑拿出一锭银子作为香油钱,这才转怒为喜,领了三人去了厢房休息。
一进厢房,英姑忍不住撇嘴道:“如此见钱眼开,实在不像是出家人。”
狗蛋子冲着英姑笑道:“他们本就不是出家人,不过是占了这渡口的位置,把这庙当成临时的客栈,有个庙当幌子,既能省下不少官府的税钱,也免得地痞流氓过来收保护费。”
英姑听他说起地痞流氓,倒是一乐。问他道:“你不就是这城里的地痞吗?怎么倒跟他们混熟了?”
这房间里没有床,却是一个大通铺,横着睡应该能睡下四五人,狗蛋子往铺上四仰八叉的一躺,今日白天新添的伤痕顿时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他龇牙咧嘴道:“也是机缘巧合,朱爷可精明的很,早就识破他们了,让我来收保护费。”
英姑不解道:“那他们应该痛恨你才是。”刚才她见那几个假冒的僧人倒是与狗蛋子有说有笑,看上去关系不错。
“这种事情,瞒上不瞒下,我帮着他们在朱爷面前帮衬着说句好话,让他们多少交给朱爷一点孝敬钱,互相不找麻烦也算是道上的规矩。”
两人只管说话,萦素却从脸盆架上取了一块面巾,在盆里浸了水,走到狗蛋子身边递给他道:“你这手上破了好些,要不去盆里洗洗吧。”
英姑听她这样说,才注意到狗蛋子两个手面上,又添了些新的划伤,刚才出客栈时这些伤痕还没有,不知从何而来。
“这是怎么了?”她走过去,纳闷的看着狗蛋子的手,他粗糙的手背上几处擦伤,血痕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些细沙。
“刚才怕姑姑钻不过那洞,他用手又拆了几块砖下来。”萦素说着抬头看了英姑一眼,见狗蛋子躺在铺上懒得起身,干脆自己拿面巾去给他擦拭伤口。
她一双白净无瑕如玉般的葇夷和狗蛋子粗糙干裂的双手靠在一起,倒让狗蛋子有些自惭形秽,他一个骨碌从铺上坐起身,从她手中接过面巾,口中道:“这点伤不算什么。”说着话脸上竟然浮起两坨红晕。
英姑这才知道他手上的新添的伤竟是因为自己,心里感动,在铺边坐了,柔声对他道:“一直也没顾上问你,你今年有多大了?”
狗蛋子冲她嬉皮一笑:“我也说不好,反正朱爷说我今年应该有十四五岁了,那就算是十四五岁吧。”
听他竟然连自己多大都不知道,英姑心里一阵发酸,她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头顶,这孩子虽然自小混迹在贼窝说话有些流气,却喜在本性却是好的。
自从狗蛋子记事起,从来没有人这般温柔的对待自己,他眼中有些潮湿,忍不住道:“姑姑,自从记事起,从来没人这样摸过我。我能叫你一声娘吗?”
英姑一愣,她虽然没有结过婚也没有过孩子,但是如今三十多岁,正是心中充满着母性的年纪。一低头正对上狗蛋子满是热切期望的脸,见他眼中挂着泪,表情甚是可怜,心中一软,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
狗蛋子从铺上手脚并用挪到英姑跟前,依偎在她怀中,轻轻的叫了一声娘。要说他虽然只不过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但要论个头却也跟英姑差不多高,一个大小伙子这么偎在一个女人怀里,看着实在有些可笑,可英姑想他长到这么大,竟是从来没得过亲人的关怀,心里一疼,眼中却溢出泪来。
怀中少年瘦骨嶙峋,完全不似他这个年纪应有的健康体魄,英姑知他这些年来,必是受了不少苦,忍不住难过道:“可怜的孩子,既然今天你认了我当娘,日后娘绝对不允许别人再叫你狗蛋子。娘要重新给你起个名字。”
眼见刚才的情景,萦素站在一旁悄悄抹泪,听英姑说要给狗蛋子重新起个名字,忙道:“姑姑,不如叫天赐好不好?”
英姑破涕而笑道:“这个名字好,我没敢想过,这辈子还能有个儿子,正是上天可怜,恩赐给我的。”说罢,她双手扶着狗蛋子的双肩,冲他正色道:“我姓商,你记住,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就是商天赐。”
狗蛋子用袖子擦了一把鼻涕眼泪,脸上露出阳光般的笑容,他冲着两人点了点头,“我以后也是有名有姓有娘有妹子的人了。”因为开心,眼泪忍不住又流了出来。
“天赐哥。”萦素怯生生的冲他叫了一声。 “以后你们只管兄妹相称,对了,你还不知道素儿的名字。”英姑伸手帮天赐擦了一下眼泪,看他一时间又哭又笑的,自己也是破涕而笑。
“我叫萦素。”不等天赐开口询问,萦素主动说道。
“萦素?这名字真好听。”天赐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的少女,自己一个孤苦少年,一夜之间,突然多了一个娘一个妹妹,恍若梦中。
“对了,今日听朱爷他们说,说妹妹是被娘你拐带出来的富家小姐。”天赐突然想起下午朱爷他们说的话,不过看眼前这个情景,完全不似朱爷他们的猜测,但他眼下既然认了娘和妹妹,难免对两人的真实身份感觉好奇。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起早,早点休息吧。等咱们三个安顿下来,那些再慢慢跟你解释。”英姑想着一时间难以跟他解释清楚,来日方长,干脆等日后有时间的时候再说。
英姑躺在两人中间,屋里留了一盏蜡烛,烛火被窗缝透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屋里一明一暗,万般寂寥。三人躺在铺上,却各怀着心思,一夜默默无语。
天刚蒙蒙亮,天赐突然直挺挺的坐起身来,一头的冷汗。他是被刚才的噩梦所吓醒,梦里自己被朱爷的人追赶,大刘手里拿着斧子,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自是要找自己清算迷昏他的那笔账。麻子脸却拿了一柄锋利的小弯刀,皮笑肉不笑的说要阉割了他送他去做太监。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神思逐渐清晰起来,当看到还在沉睡的英姑和萦素时,忆起这是自己昨晚才得的家人,脸上忍不住浮出幸福的笑来。
天色虽未大亮,却也依稀泛出鱼肚白。天赐知道,如今江边,应是有早起的船家会等在那里,只为抢着摆渡今日第一拨出行的旅客。
他忙叫起英姑和萦素,催促两人早点动身。
到了江边码头,果然已经有两艘早起的船家等在岸边。他扶了萦素,英姑跟在两人身后,上了排在前面的那艘船。
船家在船舱里感觉到船的晃动,知是有客人来了,打着哈欠从船舱中迎了出来,见是一个中年妇人带了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倒是一愣,一般这个时间,城门还没开,一早赶船的都是昨夜出城没赶上最末班船的商人,倒是少见这般着急行路的妇孺。
“去哪?”船老大一边疑惑的上下打量着三人,一边冲着英姑问道。
还没等英姑开口,天赐抢着大声道:“我们去江对面东边码头。”
如今他们在江西边,英姑记得大理国是在西南方,听他说的方位似是不对,刚要开口询问,只见天赐朝她暗暗抛了一个眼神,知他必有用意,便忍住没有开口。
“我这船能坐十个人,先等等,凑齐人再发船。”船老大见他们只有三个人,有些不乐意跑这一趟,他起这大早,就为赶在别人之前发第一班,可以早点回来再多拉几趟,话音落下,便准备转身回船舱里。
天赐忙道:“大叔,我们就按照十个人的钱付你船费,我们有急事,麻烦你赶紧开船吧。”
隔壁船家听天赐这样说,心里忍不住的羡慕,朝着这边喊道:“二虎子,你要是不走,我拉她们吧。”
那二虎子听有人要抢自己生意,忙拿起船桨,冲着那艘船的船家大声道:“谁说我不拉了,不拉的是傻子,今天我运气好,回来咱哥两个晚上喝酒。”
两人看似争抢生意,其实平时关系倒好,经常这样逗贫。
“去东边码头一人一百钱,十个人是一钱银子,你们先给一半定金,我就发船。”二虎子倒是不像他外表看上去那般憨傻,他冲着英姑摊开手掌,显然是不见银子不开船。 英姑去怀中钱袋里摸索了一下,掏了一锭最小的出来。
二虎子看了一眼那银子,大约有一两重,眼前一亮,伸手便要去拿,却被天赐从英姑手上抢了去。
天赐在手中掂了掂银子,冲着英姑道:“娘,可有剪刀,这银子足足有一两沉,我怕大叔找不开。再说了,咱这出门就带了这一锭银子,都给了大叔,后面路上吃啥喝啥?”
他这语气说的诚恳无比,似是万分心疼那银子,英姑顿时明白他的意图,是不想在外人面前露财,她没有带剪刀,怀中倒是有匕首,但一个女人身上拿出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会令人怀疑。英姑从他手中取回银子,手上暗暗用力,登时将那银子捏成四块,她取了一块最小的冲着天赐问:“你看这块有多少?” 二虎子和天赐见她用手竟然能把银子捏成几块,都是瞠目咋舌。
“这块也足有一钱多,算了,就这块吧。”天赐从她手中拿过银子丢给二虎子,催促道:“这下赶紧开船吧。”
二虎子忙接过银子揣入怀中,手上竹竿用力一撑,船顿时离了岸边。
等船越行越远,岸边那艘小船逐渐的小到看不清时,天赐忙冲着二虎子道:“大叔,我们又改变主意了,不去东边渡口,你只管往南边去,能走多远是多远。”
二虎子一愣,停下手中划动的船桨,为难道:“你们只说去东边渡口我才拉你们的,要是往南去,我这小船怕是不稳当,还要等那官家的大船才是。”刚才见了英姑手上的力气,他倒是也不敢轻易翻脸。
天赐不耐烦道:“那你这船最远能到哪里?”他知二虎子不是胡说,这船横渡还可以,若是要顺着江水一直南下,船太小禁不起风浪。
“要不我还给你们拉回去,兴许能赶上官家南下的大船。大不了我收你们一半的船费就是了。”二虎子如今有些后悔接了这单生意。最初看三人都是妇女和孩子,自己一个大老爷们自是不怕他们。刚才看见英姑无意间露的那一手功夫,这才知道眼前三人不似看上去那么简单。
论年纪,明明是那个中年女人最大,但是做主的,却似是眼前这个十几岁的少年。
唯独那个自从上船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女看上去还正常些。
“这样吧,既然都开出来一半了,再回去哪行,你只管往南顺行,我们去下一个西岸的渡口去坐官船,银子照旧给你,你看可行?”天赐这话似是与他一人让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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