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麟耍枪,姚震虎站在堂屋门槛外头看,惠王的轮椅停在门槛里面,青霭则站在轮椅后头。
姚黄这一眼瞧过去,最先注意到的竟然是青霭比惠王还苍白的脸色,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这时,姚麟姿势利落地收了枪,好给母亲妹妹让路。
罗金花落后女儿一步,只觉得天都要塌了,让儿子在废了双腿的女婿面前显摆身手,这事只有姚家的蠢老虎才能干得出来。
倘若王爷心气不顺直接惩罚丈夫,罗金花会恨恨地道声活该,可她怕王爷在这里忍着,回头朝女儿撒气!
姚震虎根本没察觉媳妇眼中的怒火,转身询问女婿:“王爷觉得如何?”
他只是个百户,在这桩婚事之前没机会得见惠王殿下,可惠王师从高人的好武艺与种种战功早在军营传开了,姚震虎是真心求女婿赐教的,最好能让儿子的身法能够更进一步,在明年的武科举上赢得一个好名次。
此话一出,青霭苍白的脸色又透出一股青,王妃足够美貌,偶尔口拙也叫人生不出气来,但姚震虎这五大三粗的模样,说的话做的事一桩桩都往王爷的伤口戳,王爷能忍?
赵璲的视线自走出西厢房的王妃母女脸上扫过,落在姚麟握枪的手上,道:“凌云神力过人,枪法娴熟,唯独身法略有不足,倘若出枪后能及时回转,比武交战时将更有胜算。”
凌云是姚麟的字,他只比姚黄大了两岁,年方十九,赵璲便以兄长的口吻提点。
姚麟惊道:“王爷好毒的眼睛,我每次跟李廷望比试都是因为回枪的空档被他抢先一步!”
罗金花眼皮一跳。
赵璲不知道李廷望是谁,也没有兴趣去了解,继续指点姚麟如何改善身法。
姚黄听懂了,哥哥输在敏捷上了,得把脑袋与身体各处的反应速度练上来。
姚震虎听王爷说得这么准,也想请王爷给他点拨点拨。
罗金花没给他再开口的机会,拦在丈夫面前,朝女儿递眼色。
姚黄适时提出了告辞,自家要是有个大宅子,还可以请惠王去客房歇歇,没有就只能早点走了。
夫妻俩上了马车后,罗金花松了口气,车里的姚黄却开始紧张起来。
与来时不同,车厢里多了一丝酒气。
姚黄知道,那是父亲非要藏在屋子里防着哥哥偷喝的他最喜欢的烈酒,一年才舍得买一坛的望仙楼佳酿,姚黄曾经出于好奇用筷子沾了一滴,一滴就辣得胸如火烧,而她脸色苍白的王爷夫君,竟一口气喝了一大碗!
酒劲儿也是慢慢上来的,吃完饭已有两三刻钟……
姚黄悄悄看向惠王。
王爷背靠轮椅,合着眼,苍白的俊脸并未因饮酒泛起红潮。
姚黄放了心,再瞧瞧那张用紫檀木打造的舒适轮椅,又有点羡慕起来。
轮椅椅身宽阔,如果王爷挪到最边上,旁边还能挤个人。
轮椅底下有脚踏,脚踏下面还有一处两尺来长的地平,这里也能坐个人。后面的椅背并非直上直下,而是呈现出适合人依靠的弧度,倘若没有下方的四个轮子,这轮椅乍一看就是一张极其舒适的躺椅,酒足饭饱,慢慢长路,这般靠着肯定比挺直腰杆端坐的她舒服。
忽地,惠王睁开了眼睛。
姚黄心虚地低下头。
赵璲:“水。”
姚家的包子味道很好,就是偏咸了些,惠王府的厨子得了郎中的嘱咐,这一年的口味都很清淡。
茶壶放在对面的橱柜里,橱柜上面两层是小抽屉,放帕子巾子梳镜等物,底下一层有一尺多高,放了一个茶壶一个水壶,另有配套的两副小碗。
王府马车走得再稳都是有些晃的,为了不让水洒出来,姚黄提起裙摆跪在橱柜前,一手提着泛着玉色的白釉小水壶,一手稳稳地捏着同色同质的小碗。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潺潺涌出壶口的水流与碗面,没注意到两边的袖子都滑落了一截,露出一双比白瓷还要柔润的腕子。
姚黄席间没有饮酒,可她本就是红润的好气色,离开西厢房前还洗了脸,叫人很容易想起开在雨后初晴的粉瓣牡丹。
水倒好了,姚黄将水壶放回橱柜,小心翼翼地站起来,弯腰送到惠王面前。
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襦衣,站着时长裙的裙腰严密地贴合肌肤,将里面的春光藏得无处可泄,如今惠王坐得低,姚黄腰一弯,裙腰与肌肤间就多了一丝缝隙。
赵璲目不斜视地接过小碗,三两口喝了光。
姚黄:“还要吗?”
赵璲:“嗯。”
姚黄就又给他倒了一碗,碗口还没她的掌心大,一碗确实难解渴。
等王爷喝够了,姚黄换了一只小碗,自己也连喝两碗。
重新坐回侧座,姚黄瞄眼惠王,见他睁着眼睛,小声问道:“王爷平时喝酒吗?”
赵璲:“不喝。”
姚黄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眼里也多了一丝恐慌:“那我父亲灌您喝酒,您是不是生气了?”
赵璲看着她:“平时不喝,应酬时会浅酌。”
姚黄:“……王爷酒量挺好的吧,望仙楼最烈的酒您都没喝醉。”
赵璲:“尚可。”
话匣子打开了,姚黄更敢说了:“王爷觉得我爹娘哥哥如何?若有哪里不顺眼的地方,我会提醒他们改。”
赵璲:“没有。”
姚黄:“也就是说,您在我们家一点气都没生?”
赵璲默认,重新闭上了眼睛。
这是谢绝闲谈的意思,姚黄识趣地闭上嘴巴,不能打盹,她扭过身,偷偷掀开一角车帘。
才出长寿巷,周围还是平民住处,有四五岁的孩子跑出家门,追逐玩闹。
从选秀到待嫁,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姚黄过得都是闭门不出的日子,早憋够了,歪过头,问闭目养神的惠王:“王爷,我真的可以随便出府吗?”
赵璲淡淡地应了声。
姚黄:“会不会有御史告我不够端庄有损皇家威严?”
赵璲:“只要你不仗势欺人、触犯律法,御史不会管,也无权管。”
姚黄:“那皇上皇后贵妃娘娘会不会管?”
赵璲睁开眼睛,多看了她几眼:“你出府后会做哪些事?”
姚黄想了想,一一给他列举:“光铺子逛庙会,茶馆听书戏楼听戏,回家看看我爹我娘,天气好出城踏青游山……对了,我还想骑马,王爷府里有多余的马给我用吗,还是需要我自己去买?”
赵璲:“你会骑马?”
姚黄微微脸热:“我会骑骡子,不过骑骡子跟骑马差不多吧?”
赵璲:“……骑术如何?”
姚黄:“还行?反正跟我哥哥比谁跑得快,他很少赢我。”
家里的两头骡子养得差不多壮,但哥哥比她重了几十斤,驮着他的骡子肯定要慢一些。
赵璲了然,道:“府里有几匹马,你有喜欢的自用便可,都不喜欢叫郭枢再物色几匹回来。你刚刚说的那些事也可以做,只要别太出格言行叫人抓住把柄,父皇母后不会干涉,实在担心的话,可以减少外出的次数,别太频繁。”
姚黄:“王爷放心,我不会天天往外跑的,一个月就出去四……六七趟吧。”
赵璲沉默。
姚黄:“不出门的时候,我可以邀请别人来王府做客吗?”
赵璲:“可以,但我不会陪你招待,包括岳父岳母。”
姚黄:“那肯定不会麻烦您,连点声音都不会叫您听见。”
回到王府,惠王直接去了竹院。
姚黄睡个午觉,醒后叫人唤了总管郭枢来,由他领路前往王府马厩。
王府养马的院子竟然比姚家都大,两排马厩排得整整齐齐,一个厩里单养一匹马,每一匹都皮毛油亮、威风凛凛,共有八匹。
姚黄:“这都是王爷的马?王爷每匹都骑过?”
郭枢:“是,八匹全是皇上陆续赐给王爷的,追风年纪最大,乃是王爷十三岁时皇上所赐,之后王爷学骑马或跟随皇上出城跑马秋猎都用的它,一直用到十八岁。”
“流火、越影、惊雾都随王爷上过战场,是王爷的爱马。”
流火是一匹通身赤红的骏马,远观神俊,离得近了才发现马脖子、马腹各有两处刀疤。
连王爷的马都受了伤,可以想象战场有多危险。
越影毛色雪白,乃是惠王出征、凯旋路上的坐骑。
惊雾毛发如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姚黄、郭枢身后,像是在寻找另一道身影。
郭枢心情沉重,与乌国的战事持续了一年半,前一年王爷都是骑惊雾作战,关键一役大将岑连山遭遇埋伏,王爷带兵前去援救,并命惊雾送身受重伤的岑连山逃出重围,之后王爷寡不敌众,被敌兵逼入绝境,宁死不降,跳落山崖。
敌兵深入崖底搜寻三日,只找到一具身穿王爷铠甲的残尸,岑连山挥师重来,大军杀敌,另派出一支兵马前往崖底,便是惊雾找到了昏倒在一处穴洞的王爷,那穴洞下面是坚不可摧的山石,离地十尺高才裂出一道狭窄裂口,里面勉强可藏身一人。
若非惊雾不停地用前提踩踏石壁,搜寻的士兵也会错过此处。
这些话郭枢并没有告诉王妃,姚黄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惊雾对惠王的特殊。
她站在栅栏外,朝惊雾伸出手。
惊雾竟真的走了过来,低头朝姚黄的掌心喷了一股热气。
姚黄惊讶地看向郭枢。
郭枢笑道:“王爷迎亲那日骑的就是惊雾,惊雾颇有灵性,想来认出了王妃。”
或是王妃的气息,或是王妃的脚步声,肯定有一样给惊雾留了印象。
姚黄摸了摸惊雾的脖子,回想惊雾刚刚寻找主人的眼神,姚黄有些心疼起来,曾经威武不凡的王爷废了双腿再也不愿出门,跟着他奔驰战场的神驹也只能困于一处马厩,宛如雄鹰被折断了翅膀。
郭枢指向另一侧的四匹良驹:“这四匹王爷还不曾用过,王妃看看有无喜欢的?”
姚黄低声同惊雾道别,从另外四匹中选了一批枣红色的骏马。
她想去后花园试试马。
郭枢提醒道:“就怕王爷听到蹄声……”
姚黄不信:“骑个马就能让王爷难受的话,那飞泉青霭天天在他面前走来走去,王爷看见他们的腿岂不是更难受?”
打造轮椅就是为了让王爷能四处逛逛,不至于被困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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