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段惨无天日的黑暗时光。
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被逼疯、吓死,亦或是自杀。
15岁的顾淮舟能在遭遇过那种惨绝人寰的刺激后,如今还能活得像个人样,他也是真的很坚强了。
“难怪你怕黑。”
换谁被关在棺材里长达七天七日,期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清楚恐惧地感受到生命力的流失,都会恐惧幽闭与黑暗吧。
“我有个事想问你。”
顾淮州:“嗯?”
黎熹问:“这么问可能有些奇怪,但我还是想问问。”
见黎熹态度郑重,顾淮州调整坐姿,变得端正严肃,“你问。”
“假如我们没有在订婚宴那天相遇。按照你原定的计划,你现在也应该在做什么?”
顾淮州不假思索地说:“我应该会去圣安医院入职。”
“去哪个部门?”
“急诊科吧。”不等黎熹询问,顾医生主动解释了原因:“因为我的生活太死气沉沉,毫无生机。急诊科繁忙的节奏,更适合刺激我的神经。”
“不断地面临生老病死,对我是个好事。”
果然,还真是这样。
听到了顾医生的回复,黎熹不由想到上一世车祸重伤后,顾淮舟在急诊病房因她的死亡而嘶吼痛哭的情形来。
他那时,是不是已经认出了她?
仔细想来,顾淮舟应该是将她认出来了。
因为,在谢筝被爆感染艾滋病的当晚,黎熹就开车直奔圣安医院去做了检查。
那会门诊下班了,她只能去急诊科挂号。
她第一次遇到顾淮舟,就是在急诊科的诊室里。
那是初秋季节。
顾医生穿一件长袖白褂子,戴着口罩与黑边框眼镜坐在办公桌后方。
他并不像其他医生那样服务态度热情,听到患者进屋的脚步声,对方头也不抬地问:“患者,黎熹?”
黎熹:“我是黎熹。”
顾医生如玉箸般白洁的手指在黑色键盘上快速地敲打,边敲边问:“有什么不适?”
黎熹欲言又止,迟迟没敢开口。
察觉到患者的奇怪,顾医生这才抬头,一双瑞凤眼隔着镜片也难掩锋利跟冷漠。
看清黎熹那张人见人夸的漂亮脸颊,顾淮舟神情仍然冷漠,如同在看一只漂亮但没有生命力的瓷器。
但对方也没有不耐烦的样子,只是又平静地询问一遍:“哪里不适?这里是医院,患者面对医生不应该抱有羞耻之心。”
黎熹这才鼓足勇气,嗫喏轻语地说:“我的老板感染了艾滋,我是她的生活助理,我想来做个检查。”
按理说,一般的医生在听到这话后,就该摆出防疫的架势。
戴手套,穿防疫服,戴更具有防疫性能的口罩
但顾淮舟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劝黎熹去更专业的防疫医院,他只是语气从容地例行询问:“你们之间有过亲密的接触吗?”
怕黎熹理解不到位,他更直接地问:“你们有上过床吗?”
黎熹小声解释:“我俩只是正常上下属关系,我的老板是女士。”
点点头,顾医生又问:“那你有触碰过她的血液吗?”
“我的老板是电影演员,拍摄期间难免会有受伤,我曾为她包扎过三四次。这算吗?”
“算。”
顾医生打开抽屉,抽出一只医用口罩递给黎熹:“戴好,我带你去抽血。”
黎熹跟着顾医生来到夜诊窗口。
考虑到黎熹情况特殊,顾淮舟直接让值班的护士站在旁边等着,亲自为黎熹抽血。
顾医生坐在里面,黎熹坐在外面。
“伸手。”
黎熹是左撇子,她下意识伸出左手。
顾淮舟拆开一包崭新的针头,拿着沾了消毒液的棉签,刚要往黎熹手背上涂抹消毒液,视线便定焦在黎熹左手上不动了。
他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黎熹的左手。
久到黎熹怀疑对方是害怕了,黎熹苦涩一笑,她说:“抱歉,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黎熹作势收回左手,顾医生却突然一把抓住黎熹的指尖。
力气很大,完全不给黎熹离开的机会。
黎熹吃痛,她惊讶地喊了声:“医生?”
镜片后,顾淮舟那双漆黑的瑞凤眼不再平静冷漠。
他瞳孔微微地颤动起来,定睛看着黎熹,问她:“今年多大了?”
啊?
黎熹愣了几秒钟,才轻声应道:“满23了。”
“嗯。”
顾淮舟用冰凉的棉签擦拭黎熹的手背,他像是聊家常,问黎熹:“你的手很漂亮,中指上的痣也很特别,是天生的吗?”
“对啊,生下来就有。”
“那很难得。”
顾淮舟将针头插入黎熹手背静脉血管,很快也很轻。黎熹甚至都没怎么感受到疼痛,鲜血便顺着软管流进抗凝管。
顾淮舟垂眸观察采集情况,他说:“先给你做个hiv抗体检查,别担心,一般来说这种病毒没那么容易传染。”
也不知是不是意外,黎熹觉得这个医生的态度突然变得和善了许多。
“那就麻烦了。”
黎熹若有所思。
抽好血,顾淮舟拔出针头,用棉签按住黎熹手背上的针孔。
然后。
然后他没松开。
他没松开,黎熹也不好主动抽回,旁边的护士也没好意思提醒。
顾淮舟一边为黎熹按伤口止血,一边问她:“你跟谢娇月认识?”
因为一年前在订婚宴上发生的丑闻,黎熹在东洲市也算是恶名远扬了。
所以听见顾淮舟问自己是不是认识谢娇月,黎熹便以为对方认识谢娇月,也认出了自己。
她讥笑一声,反问顾淮舟:“你认识谢娇月?难道你也听过我在订婚宴上勾引谢行云,被谢家扫地出门的事?”
“你也觉得我不自爱,感染艾滋病是活该?”
“”
黎熹火气很大,说话难免藏着怨气。
但顾淮舟自始至终都很平和。
他完全无视黎熹的怒火,只是若有所思地说:“被扫地出门你是谢家养大的?”
黎熹撇了撇红唇,“算是吧。”
顾淮舟没再说别的。
他松开棉签,见黎熹伤口不冒血了,这才说:“先别急着走,跟我去化验室。”
黎熹错愕不已,“我可以去?”
“嗯。”
顾淮舟说:“我亲自帮你做检验。”
闻言一旁的护士错愕地张大了嘴。
不是检验科的医生,能随便进检验工作室?
但顾淮舟偏偏就进去了,还把黎熹也带进去了。
那个深夜,顾淮舟就待在检验室里分析黎熹的血液数据。黎熹看不懂,又担心自己真的感染了艾滋病,便乖乖坐在凳子上看医生忙碌。
有几次她想事想得出神,等她回神时,总能看到那个医生目光灼热看自己的样子。
黎熹被看得莫名其妙。
“恭喜。”
顾淮舟拿着刚出炉的检验报告,跟黎熹道喜:“你没有被感染。”
那一刻,黎熹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感。
“谢谢你,医生!”
医生告诉她:“我姓顾,我叫”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顾淮舟没敢直接将真实姓名告诉黎熹。
“你叫我顾医生吧。”
黎熹便真诚地叫了声:“顾医生,今天晚上辛苦你了。”
“想要谢我的话,不如陪我吃一顿早餐?”顾淮舟说。
这个提议也有些冒昧。
但黎熹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毕竟顾医生为她忙碌了半宿,别说是请对方吃早餐,就算是吃满汉全席那也是应该的。
“好啊,我请顾医生吃早餐。”
“那请稍等。”顾医生说:“我先回休息室换身衣服。”
“好。”
这一等,黎熹就等了足足一个小时。
再见顾医生,他脱了白大褂,换了一套偏休闲风格的黑色西装,还戴了一条黑灰色的细长围巾。
他换了一副金色窄边眼镜,黑色碎发明显洗过吹过,做了个慵懒的微分背头。
整个就是一清冷贵公子,看得黎熹心动沦陷。
他们去了医院附近的一家早餐铺,店里装修得很有腔调,有两层楼。
他俩坐在二楼临窗的位置。
黎熹注意到早餐厅里用餐的客人几乎都是情侣,她还挺不好意思。
那顿早餐,顾淮舟点了足足12种早餐样式,但他却只碰了其中三四份。
多数时候都是黎熹在吃,顾淮舟在看她吃。
分开始,顾淮舟还跟黎熹要了微信,理由是:“hiv也有潜伏期,如果你后续有任何不适,都可以咨询我。”
于是黎熹就跟他加了微信。
接着,黎熹就离开圣安医院想去谢家撕逼。
然后就把自己撕进了那场连环惨烈车祸。
托顾医生的福,她死前好歹吃饱喝足了
但在抢救室里,她生命力完全丧失后,听力却迟迟没有消失。
她听到了男人悲痛的哭吼声。
那时候黎熹不懂顾医生为自己痛哭的原因。
直到此时,揭开12年前的真相,黎熹才明白顾医生的苦楚。
“不过,熹熹为什么问我这种问题?”顾淮舟觉得很奇怪。
黎熹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如果我说,我曾死过一次,就死在你的急诊室。我死后,你跪在抢救床旁边哭得像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你信吗?”
顾淮舟呼吸一滞。
他一把抓住黎熹的手,近似绝望地追问她:“你为什么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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