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历史军事 > 大河守望 > 第一〇八章 救了狗屎一命
    古寨外的南边不远有两个打麦场,相隔着一条走车的南北大路。

    路东的大打麦场是王家的,路西的小打麦场是村民共用的。

    村里几个像样儿的大户因为与王财主关系不错,收获的麦子也都凑热闹似的垛在了王家的麦场里。因为王财主麦场里防火措施到位,且还有家丁专门儿打更守夜看场子,也不用担心穷户夜里偷他的麦子。

    路东的打麦场少说也有几十个像小山一样的麦垛,垛得都是方方正正、有角儿有楞儿规规矩矩的。

    路西的小打麦场稀稀拉拉有十几个不高的麦堆。有的小户人家种的麦子少就没拉到麦场里,就把麦子摊在自己的院子里,把院子当作了打麦场,用棍棒捶打脱下麦粒儿了事。

    王家的麦场子的周围放着上百个盛满水的大缸,村民共用的场子周围也放着几个大缸盛满着清水。两个场子的水缸里都放着舀水的盆子,是为防范火灾所预备的。在这个麦收的季节很少下雨天气干燥,无论穷户富户都害怕火灾,很多年来这个季节在麦场里放置水缸是老传统老规矩了。

    路东路西两个场子都没有甄保长和“活菩萨”老郎中的麦子。因为他们两家像往年一样不种麦子,秋季也不种庄稼。甄保长开的有砖瓦窑厂,每年少说也能收入几千块儿大洋,有银子就不会缺粮食吃,还需要辛辛苦苦种地吗?“活菩萨”郎中是没时间和精力种地,他虽然有一个能干的儿子,也有一个能干的儿媳妇,但他们夫妻俩的时间都用在了种植药材、炮制中药上了,当然他们也不会缺口粮没饭吃。

    如水的月光洒在打麦场上,打麦场显得庄重而宁静。打麦场像覆盖了薄薄的银灰色纱幔,周围的一切显得朦胧而神秘。微风中夹杂着干燥的空气,夜晚比白天凉爽了一些,但打麦场上的热气仍然没有完全散去。

    不知是谁在麦场里吹箫,悠扬的箫声和在月光里,麦场显得浪漫起来,夜晚增添了些许诗意。

    黑蛋穿着短裤光着脊背踢踏着一双破鞋,腋下夹着一卷儿破凉席、手里还提着一个小丫丫葫芦,丫丫葫芦里装的是玉米烧酒。麦场里是禁止吸烟的,他也许是用烧酒来解决烟瘾。

    黑蛋来得很早,吃了晚饭就向麦场走来。边走还与路上的熟人互相打着招呼:“吃了吗?”“吃了吃了!”“吃了吗?”“吃过了!”……这是当地老百姓无论什么时候见面最简单的问候俗语,但忌讳在茅厕里屙屎拉尿碰面儿用“吃了吗”打招呼。

    “吃饭”这两个简单朴素明了的字儿,对老百姓来说太重要了,这里边也许有深刻的哲学道理。老百姓的一切劳作都是为了“吃饭”,不吃饭人就活不下去,如果人儿连饭都吃不成了,好像一切都无意义了,世界对他们来说也成了多余,“民以食为天”这句老话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是谁家的大车把路都碾成壕沟了?差点把俺的脚崴着,你可要小心哇!”一个熟人边埋怨边向黑蛋提醒道。

    “这还用问吗?”黑蛋边走边说,“肯定是大户家裹着生铁箍儿的车轮碾的!小户家的木头轮子再重也碾不成这样儿。”

    “这是谁家做晚饭冒出这么呛人的浓烟?呛得俺屙屎都不顺畅。”一个男性村民从路边半人高的茅厕里慢悠悠地走出来,一边胡乱系着裤带一边咔咔咳嗽着。

    “你张老五的鼻子长到了屁股上了?也不闻闻这气味儿……”黑蛋向那人开玩笑道,“一准是旁边儿的关老才家在燃烧臭蒿熏蚊子。”

    姓张的那人听了仰脸翘起鼻子闻了闻空气哈哈笑了起来:“像是臭蒿味儿……俺说茅厕里咋没蚊子叮屁股了,这气味儿呛人但蚊子害怕。”

    黑蛋开玩笑道:“看来你臭屎还没拉完,赶快进去再屙一会儿,免得回家睡觉拉到床上挨老婆的脚踹。”

    “你黑蛋净说些涮人话!俺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拉屎没把握。”

    他们正说笑着,关老才从烟雾缭绕的小院儿里钻了出来,咔咔咳嗽了一阵子用手掌抹了抹被烟气熏出的眼泪,在身上拍拍打打自言自语道:“这小鳖孙儿蚊子嗡嗡嗡要吃人啦!”猛抬头看到黑蛋与那个姓张的老乡邻在说笑,清了清喉咙说道:“黑蛋老弟这几天要碾麦子了吧?你家没喂牲口,到时来牵俺家的大叫驴。”

    “谢大叔!”黑蛋说道,“俺与闷儿雷家合伙儿碾麦,他家有牲口不用您操心。”

    “那好那好……”关老才说着停顿了一下,“呵呵,俺差点儿忘了……明天等俺把鱼开膛了,给你和老张家里送些鱼肉。”

    “您又不是渔民哪来这么多鱼肉?”黑蛋与姓张的乡邻一起笑着说道,“咋着,鱼肉吃不完啦?”

    “真是吃不完啦!”关老才又呵呵笑了笑,“真是碰巧哇!俺下午去黄河边为驴割草,黄河一排大浪涌到岸边的坑里,一条像扁担长的大鲇鱼被水浪掀到了水坑里,俺用镰刀就把这条大鲇鱼解决了……这一百多斤重的鱼俺家几口人咋能吃得完呀!这大热天又不能久放,给乡亲们分吃了总比臭了强哇。”

    黑蛋听罢笑了起来,“这大忙天谁会待在家里呀!都是一大早就出门儿干活去了。再说这大忙天人们吃饭都是狼吞虎咽抢时间,吃鱼肉鱼刺要是扎着喉咙您担待呀?您不如明天一大早把鱼抬到老董的酒馆儿卖几个铜子儿省事儿。”

    “是呀!”老张头儿随声附和道,“这么一条大鱼董家酒馆少说也得给几个大铜圆儿。”

    “不与你们胡聊八扯啦!俺得到麦场去,走啦走啦。”黑蛋唧唧哇哇吹着口哨哼着小曲儿向打麦场晃晃悠悠走去。

    黑蛋是到场里歇凉和看守麦堆兼而有之。其实黑蛋那点儿麦子没什么要操心的,他是操心荷花儿和文山家的麦子,害怕谁万一谁吸烟不小心燃着了麦垛,麦季可就一场空啦。荷花儿一个女人家晚上不便到场里来,文山得在家里照顾病魔缠身的老婆。说来愁人……文山的老婆大热天竟然发了哮喘……听说哮喘病都是冬天才气喘闷不过气来,可她偏偏在大麦天种田人忙活的时候犯了病。

    村民夜里到打麦场歇凉睡觉,很多都是操心自家麦堆的安全,害怕万一谁吸烟不小心引起火灾。孬人或有仇气的人故意放火的可能性很小,古寨这么多年还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但附近一个叫作小杏庄的村庄,去年麦收时节就在打麦场里发生过一次火灾,烧掉了半个场子的麦子,后来查明是几个调皮小孩儿晚上在麦场的石磙上砸甩小炸炮儿所致。

    其实在村民之间、家户之间和宗族之间,平时也会有一些利益或其他事情的摩擦和矛盾,但老百姓都遵守很早以来约定俗成的道德底线,再大的仇气、再孬的孬人,也不敢点燃别人家的麦堆,也许是惧于引起公愤。

    场子里几个大水缸都是农户自愿抬过来的,缸里的水是黑蛋、“闷儿雷”和几个乡亲白天从水塘里挑过来的。每个大缸里都放有舀水的盆子和舀水的葫芦瓢,万一发生火灾好舀水灭火。大缸里的水被白天火热的太阳晒得几乎成了热水,晚上仍然散发出一种鱼腥和腐草的霉味儿。

    黑蛋走到离麦场没多远的地方,离老远就听到场里水缸的水在哗哗地响。他影影绰绰看到像是两个三四岁的光屁股小男孩儿,一个拿着葫芦瓢、一个端着盆子,在嘻嘻哈哈叫唤着互相泼洒着打水仗。两个孩子打水仗胡乱闹腾了一会儿突然停了下来,奇怪的是两个孩子闹腾的声音也停止了,麦场里一安静了下来。

    黑蛋感到十分恼火,边走边大声吆喝着:“小屁孩儿胡闹!把老子担的水都糟蹋了。”

    黑蛋这时尿憋得难受,就拉下裤腰掏出家伙在路边儿“哗哗哗”拉起尿来。一边拉尿一边晃荡着身体嘟囔着:“这是谁家的熊孩子……夜里咋跑到麦场来胡闹……”

    他拉完尿走近水缸想训斥这两个调皮的孩子,可只看到一个小孩儿手里掂着葫芦瓢,不断踮起没穿鞋沾满泥水的小脚儿,扒着缸沿儿紧张地瞅着大水缸里的动静……大水缸里的水顺着缸沿儿不断向外溢出,他愣愣地站在与他一般高的大水缸前,像一只刚从水塘里钻出来的小水鸭子,茫然地伸着脖子嘴里不断嘟囔着什么。

    黑蛋感到奇怪就低头问这个小孩儿:“跟你打水仗的那个小屁孩儿哩?”

    “他一头钻到这个水缸里了……藏着还没出来……”小孩儿指了指没有一点儿动静的大水缸,“他藏在水缸里一大会儿了。”

    黑蛋立即扒着缸沿儿向大缸里观看,只见满缸的水里上面漂着一个盆子,不见了小孩儿的踪影。

    黑蛋不由得下意识叫了一声“不好”,就迅速把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俯身在缸沿上探着半个身子用手在水缸里摸了起来。一下就摸到了那个孩子光溜溜的双脚,他双手用力就把孩子拽了出来。这个孩子在水缸里呈脑袋向下脚腿向上的状态,很可能是在缸里舀水一下栽到了水缸里。

    小孩儿软绵绵肚子鼓鼓的没了气息,吓得大缸跟前的那个孩子惊叫一声“他死啦”,甩了瓢子跑走了。

    黑蛋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救生招数,他握着孩子的两条腿转着圈儿,像陀螺一样使劲儿地甩了起来。只听到“哗啦哗啦”水从孩子的口里流了出来,不一会儿听到孩子“妈呀……”哭了一声,孩子活了过来。

    黑蛋这时自己把自己转晕了,把孩子也甩晕啦,他们一起倒在地上。黑蛋喘息着拍打着这个小孩儿的光屁股骂道:“小兔崽子!你可把大爷累坏啦……你是谁家的屁孩儿?”

    这个孩子坐在地上只顾妈呀妈呀地哭叫,说不出半句囫囵话来。

    这时只听到不远处一个男人在月光下急躁地呼喊:“狗屎……狗屎……你跑哪儿去了?”

    这个呼喊“狗屎”的人就是“武教师”吴可牛。“狗屎”是他小宝贝儿子的名字儿,他有两个闺女,“狗屎”是他最小也是唯一的一个娇得像金豆儿一样的男孩儿。

    这个地域的人们大都相信魔鬼的存在,相信魔鬼不定时间地会把一些刚出生婴儿的魂儿抓走,相信魔鬼最爱抓的是男婴,而且这里的人们很早很早一来都重男轻女,所以男孩儿一出生,家人就往往会给男孩儿起一个骚臭不堪的难听名字儿,希望魔鬼嫌弃脏臭退避三舍远离孩子,以保孩子的平安。“武教师”给他的宝贝儿子起名儿“狗屎”,可能就是这样个说头儿。

    黑蛋从大水缸里救出的这个男孩儿,恰巧就是“武教师”的宝贝儿子“狗屎”。

    黑蛋刚要站起身来,“武教师”就急步来到了跟前。是“武教师”听出了他熟悉的儿子的哭叫声音。

    影影绰绰的月光下,“武教师”立即把儿子从地上抱了起来,心疼地问小儿子道:“你哭叫个啥呀?是谁打了你?是谁欺负了你?”他又仔细瞅了瞅儿子的身上,看到儿子一身泥水,急切地问儿子:“到底是谁打了你?是谁欺负了你?”

    他的儿子“狗屎”只是哇哇哇地大哭,见了他的老爹更是哇哇哇地大哭,这么小的孩子哪还会说出像样的话来?

    黑蛋站起身来苦笑着摇了摇头,也懒得瞅“武教师”一眼,捡起地上的酒葫芦和凉席就想离开。

    因为以前黑蛋与“武教师”为“大清先生”的事儿交过手、有过节,这时“武教师”心里想道一定是黑蛋拿他的儿子“狗屎”出气。他想到这里一股恼怒冲上头顶,“呸”的一声一口吐沫向黑蛋的脸上吐来,黑蛋下意识地迅即用手掌拦挡,黑蛋滑稽地咧了咧嘴使劲儿甩了几下手上的吐沫黏液,一脸平静地拿着高粱席子和酒葫芦,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对着葫芦嘴儿“咕噜”喝了一口烧酒扭头走了。边走边哼唱着牛壮编的打硪歌儿:“五月里哟,杏子黄啊,吃着白馍,种秋粮哇,收罢秋粮,活神仙呐!划拳猜枚比酒量哇……”

    “武教师”听到黑蛋像没事儿人儿一样哼着小曲儿,更加恼火起来。他这时不依不饶,抱着“狗屎”大步撵上黑蛋挡住黑蛋的去路,站在黑蛋的面前大声嚎叫起来:“你这么个大人儿怎么欺负一个小孩儿?俺儿子咋惹着你啦?你小子有气朝俺大人身上出!报复俺的小孩儿算啥本事?!”

    “武教师”把脑袋伸在黑蛋的面前,连连吼叫着:“你小子打呀!有本事打呀!好出出你憋在心里的闷气!”

    吓得“狗屎”在“武教师”的怀里哇哇哇哭得更厉害了,小脚儿小手儿不停地乱踢弹。

    黑蛋像躲避一窝蜇人的马蜂一样,围着一个麦堆左躲右闪总算甩掉了“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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