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贵妃没有插话。
退不退婚的,她不是很在乎,她只是想要将这件事闹到宫里让周皇后吃瘪。周家才出事,周皇后的娘家侄子过几日便要问斩,正是她乘胜追击的好时机。
不过就眼下的情形而言,相比让夏芷歆继续嫁给萧旭谦,夏欢言嫁给萧旭谦要更好些。
夏欢言才回来,与侯府众人并没有建立起很稳固的感情基础,又当众闹出如此笑话,让勇诚侯府颜面尽失。往后在勇诚侯府,夏欢言怕是不会有多么得宠了。
再看夏芷歆,她受了委屈,她又与侯府众人有十多年的深厚感情基础,而且夏芷歆在盛京的声望比夏欢言高,结交的人也远比夏欢言多,她若嫁给萧旭谦才是给萧旭谦助力。
从前破坏不了这门婚事,如今机会都送到了眼前,她当然要抓住。
退婚一事,夏贵妃打算尽力促成。
“歆歆,再好好想想,不急于这一时。”
夏政年这句话带上一些威胁的意味。
夏芷歆定定望着他,开口:“父亲,女儿与在场诸人亲眼目睹他二人在这里私会,您说这是误会?”
“致王自己都承认了,您说是误会?”
她看向夏贵妃旁边的申氏:“母亲,您也觉得这是误会吗?”
险些气晕过去的申氏回过神,满脑子想的都是她的女儿在外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好不容易才回到父母身边过上几天好日子,她绝对不能让女儿的一生就这么毁了。
思绪飞转,申氏在思量对策。
为今之计,只有让歆歆退婚,言言顺利嫁给致王!
左右她瞧致王的样子是真心喜欢言言的,言言若是嫁进致王府,余生应该不会过得太差。
但若言言不能顺利嫁给致王,今日被这么多人瞧见她与致王……言言往后怕是很难再说上一门好亲事。
她的女儿生来便是金枝玉叶,可不能随便下嫁到一些不入流的人家去吃苦。
“事已至此,歆歆与致王殿下这门婚便退了吧。”
申氏说着,看向萧旭谦:“致王殿下,歆歆是勇诚侯府的女儿,言言也是。您如此在勇诚侯府两个女儿之间摇摆不定,是不是应该给我们勇诚侯府一个交代?”
“臣妇的两个女儿都是勇诚侯府的掌上明珠,都是臣妇的心头肉,即便您是王爷也不能如此作践她们!”
被一个妇人这样当众大骂,萧旭谦脸色有点不好看。
夏欢言见他情绪似有不对,忙扯扯他的袖子将他的注意力转移。
待看到夏欢言委屈的小脸,萧旭谦的气果然消下去了一些。
又想着他和二皇兄还需要勇诚侯府的兵权支持,沉住了气:“夫人放心,本王不是不负责任的人,本王敢做敢当,定会给你们勇诚侯府一个满意的交代。”
“好一个敢做敢当!”
夏芷歆冷笑:“致王殿下好气魄!”
“这个婚我要退,父亲、母亲、大哥、三哥,你们支持我吗?”
她视线一一扫过几人。
父子三人没有说话,只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倒是申氏道:“支持!母亲支持你!”
被夏政年瞪一眼,申氏心虚。
她知晓丈夫和儿子更多是顾及侯府的颜面,她只是个妇道人家,顾及不了那许多,她只想自己的女儿能好。
“父亲,您不支持我吗?”
夏芷歆又朝夏鸿看去:“大哥,你不支持我吗?”
而后视线转向夏礼:“三哥,你呢,你也不支持我吗?”
夏礼有点受不了被她这样盯着,迟疑道:“歆歆,此事……先缓缓好吗?你这些年有多喜欢致王三哥都看在眼里,三哥与父亲一样,怕你将来会后悔。”
一旦退婚,此事便再无转圜的余地。
他们勇诚侯府这个脸注定要丢,往后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
不能让勇诚侯府背上如此污名!
若是不退婚,歆歆依旧嫁给致王,这桩丑闻便会止于在场的人,不会传得人尽皆知。届时再稍微做点什么,局势便能扭转回来。
最主要的是,退婚之事一旦落定,言言……
夏芷歆盯着他看了半晌,忽而笑了。
“三哥真觉得我会后悔吗?”
笑得很轻。
“我是什么样的人三哥不清楚吗?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与我感情一向很好的未婚夫突然与我新归家的妹妹勾搭到一起,还当众被撞破私情,我丢了这么大的人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三哥真觉得我退了婚会后悔?”
“说什么误会,我是耳聋眼瞎了吗,都这样了还能是误会?”
“三哥,大哥,父亲,放在从前我若是被人这样欺负,你们断然不会如此坐视不理。”
她笑着笑着,便有眼泪滑落下来。
她轻轻闭上眼睛,须臾再睁开,眼底的情绪已恢复平静。
“罢了。”
“今日府中有许多客人,若我坚持此时进宫退婚,恐会怠慢了客人。那便明日吧。”
“致王殿下,明日午时进宫寻陛下允准退婚,你可有异议?”
对上夏芷歆的目光,萧旭谦看着她熟悉的眉眼,微顿。
似是在迟疑。
夏芷歆可不会给他机会反悔:“致王殿下,明日进宫退婚,你可有异议?”
“他有无异议并不重要,这个婚必须退!”
夏长风从人群后走出来。
他从上方观景台下来距离有些远,此时才到。
与他同来的还有洛王萧旭纶。
“歆歆,明日二哥陪你进宫去寻陛下退婚,放心,二哥断然不会让你白白受了这份委屈!”
“姑姑,我也陪您去!”
夏维则也来了。
他这个年纪也有一群同年龄的朋友,作为主家,他也有朋友要招待。小孩子性子不定,到处跑到处玩,走得有些远,夏维则是听到底下人的汇报得知此事才赶过来。
冯柔嘉一把将夏维则拉过去:“这是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冯柔嘉全程没有出声,她在闷头看戏。
从前夏芷歆得宠,家里所有人包括她的丈夫儿子都偏向夏芷歆,她看夏芷歆一直很碍眼,恨不得夏芷歆立刻从这个家消失。
是夏欢言让她寻到了这个机会。
偏偏走了一个夏芷歆,又来一个夏欢言争宠。
显得她这个长媳在这个家毫无地位。
夏芷歆和夏欢言,她一个都看不顺眼。
恨不得她们都倒霉才好。
今日闹出这样的事,整个勇诚侯府数她最开心。
夏维则挣脱开她的手,拧眉:“母亲,我快九岁了,不小了,许多事我都懂。发生这样的事,不仅仅是姑姑受委屈这般简单,这是有人在狠狠将我们勇诚侯府的脸往地上踩!”
“我们勇诚侯府的姑娘个个是家中明珠,岂容他人如此作践!勇诚侯府的姑娘,他像挑货物一样挑挑拣拣,选了这个又去搭那个,将我们勇诚侯府置于何地!即便是嫡出的皇子也不能如此欺负臣子!”
“好小子,不错,眼睛没有像其他白长了年岁的人一样被糊住。”
夸夏维则的同时,夏长风视线一点点扫过夏政年、夏鸿及夏礼,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
“于致王殿下而言,我勇诚侯府是臣下,我们敬君忠君,但这并非是说我们便没了傲骨和尊严,脸可以任由别人这样随意往地上踩!”
“此事非一人之过,我勇诚侯府的二姑娘犯了错,我们自会罚她。同样的,致王殿下有错,我们也要入宫向陛下讨要说法!”
“事到如今已然不是我勇诚侯府的大姑娘受了委屈这般简单,是致王殿下不将我勇诚侯府放在眼里,仗着我与他多年的交情,仗着我勇诚侯府对他不设防,他便在我侯府中肆意行事。此事若没个说法,往后岂非人人都觉得我勇诚侯府可欺?”
他望向夏政年:“父亲,儿子说得可对?”
往日病恹恹的人,此时也依旧是一脸病容。
但他的目光却格外慑人。
夏政年突然想起这个二儿子从前的优秀。
那是被断言“夏家有此子,鼎盛续百年”的人。
而那时,他才十四五岁。
若他好好成长起来,若他不曾在战场为救自己身受重伤再也不能动武,而今他的成就怕是早已在他大哥之上。
可惜,陛下容不得他们夏家势大。
“大哥,三弟,我不问世事多年,这样浅显的东西我都看得明白,我不信你们看不明白。”
夏鸿和夏礼都沉默了。
他们自然是看得明白的,但他们……有私心。
说是为着勇诚侯府的颜面不能将事情闹大,事实上若真是为勇诚侯府的颜面,他们就该向夏长风一样将事情闹大,做错事的夏家女儿与致王都要付出代价,勇诚侯府的威严才能保住。
不然便是能维持住颜面,那也只是他们自欺欺人的表象罢了。
夏欢言努力三个多月,让他们的心彻底偏向了她。
此事若闹大,夏欢言就彻底毁了。
“你们当真要任由别人如此欺我勇诚侯府吗?”
夏维则也道:“祖父、父亲、三叔,我这么小都知此事不能草草了结,否则往后我勇诚侯府在大燕朝再难立足,你们难道不知吗?”
夏芷歆在一旁看着。
视线逐一扫过夏家众人,落在夏长风和夏维则脸上。
他们是在为她出头,这一点毋庸置疑。
她却感觉哪里怪怪的。
很快夏芷歆便反应过来。
他们的确是出头了,但他们模糊了她受了委屈这件事,将此事推到了勇诚侯府的尊严被践踏上。
诚然,这样无可厚非,到时事情闹开,她和侯府都能更大程度的得到陛下的补偿。
可是……
不可否认,这样一来,萧旭谦和夏欢言都讨不到好。
但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是所有人包括夏家人在内,都要看到她的委屈。经这么一模糊,她的委屈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恕她格局不够大,牺牲自己来成就家族,她不愿。
她做这么多就是想要欠了她的人都有自己的报应!
欠了她的可不止萧旭谦和夏欢言。
上辈子所有负她伤她的人都得到报应,这才是她想要的。
二哥和阿则是向着她的,但比起她,他们更在乎的是家族。
他们是夏家的儿子孙子,原该如此。
可理解是一回事,心中……不是滋味又是另一回事。
因为这让她突然认清了一件事,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无条件偏向她的,一旦触及到一定利益,谁都可以牺牲她。
“二表哥说得对,致王行此事是在将勇诚侯府的脸往地上踩,是不将勇诚侯府放在眼里。本王的母妃也是勇诚侯府的女儿,打勇诚侯府的脸就是打本王母妃的脸,轻视勇诚侯府就是轻视本王的母妃。此事便是勇诚侯府不追究,本王亦会去寻父皇讨要说法!”
一听萧旭纶的话,夏贵妃立刻明白他的打算,忙搭腔:“皇儿说得对,若往后人人觉得勇诚侯府可欺,岂非也觉得本宫可欺?”
“致王,你如此周旋于本宫的两个侄女之间,又于这大庭广众之下对本宫的侄女行如此失礼之举,将本宫的颜面置于何地!真以为本宫的娘家侄女是容得你挑三拣四的吗?”
“你这样未免太欺负人了,本宫定要禀明陛下请陛下做主!”
反应过来的萧丹瑶也道:“不错,本公主也要去找父皇评理,五哥你这样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裴誉不知何时挪到了夏芷歆旁边。
盛京不少人都知晓两人有交情,裴誉不用刻意避嫌。
“怎么就只是看着不说话?”
夏芷歆:“突然就不想说了。”
“你也不用太……伤心,你二哥和你那个侄子对你还是真心的。自来世家教养出来的子弟多是以家族利益为重,若非如此,这个世家子弟便是难当大任的。你二哥和你侄子如此,恰恰说明他们足够优秀,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夏芷歆抬头看他。
只觉得裴誉倒是敏锐,竟连她这点细微的情绪都察觉到了。
“我理解啊,非常理解,也很为二哥和阿则骄傲。他们都是能担大任的人,有他们在,夏家才能继续维持往日鼎盛甚至更上一层楼。”就是她心里还是会有一点难受。
她果然还是格局不够大。
或者说,上辈子的经历让她对夏家没有了多少归属感,很难再将夏家的家族荣耀当成最重要的东西去看待。
“这是怎么了?”
承王萧旭然姗姗来迟。
他被青桃带到夏欢言的院子等着,说是夏欢言在梳妆让他稍等片刻,青桃便离开了。
他等啊等,一直等不到人来,便自己起身去寻。
没见到领他过来的青桃,叫住一个婢女寻问才得知夏欢言根本就没有回院,青桃也不见了人影。
萧旭然很快意识到定是出了事。
一路过来抓着一个脚步匆匆的仆从询问才知发生了何事。
萧旭然当即差点大骂蠢货。
这个蠢货自然是骂萧旭谦。
他本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接离开,至少先将自己摘干净。偏偏出事的是他弟弟,他根本做不到放任不管。
若是不管,蠢弟弟与他利益相关,待事情闹大,于他也没有好处。
看到萧旭然出现,夏芷歆顾不得感怀。
心道夏欢言的魅力真大,为了夏欢言,睿智如萧旭然,这种事竟都不是选择明哲保身,而是要掺和进来。
萧旭然装作什么都不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将视线落在萧旭谦身上:“五皇弟,能否告知本王发生了何事?”
在场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萧旭然是故意找萧旭谦的不痛快。
谁都知道这两兄弟不对付。
萧旭谦看着他,拧眉没有回答。
众人以为萧旭谦是受到了萧旭然的挑衅心中不快。
实则萧旭谦只是看到二皇兄这个自来理智的人竟将自己掺和进这件事里来,对他的不理智感到不满,同时也担心二皇兄会受牵连。
又不自觉想到二皇兄和夏欢言也有牵扯,心里有些不快。
总之萧旭谦此时的心情很复杂。
“本王来得晚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可有人能告知?”
在场的人里,地位最高的便是夏贵妃和承王。而夏贵妃只是后宫受宠的妃子,承王则是在前朝拥有实权可与太子一争高下的亲王,这两人的分量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承王都这么直接开口问了,自然不会没人应他。
更别说在场有不少人都是承王一派的。
有个明显是承王一派的年轻官员将事情始末大致道来。
……
“承王殿下您是不知,方才致王殿下的举动有多有碍观瞻……”
因着年轻,官员不算承王身边的亲信,并不清楚承王与致王只是“假装不和”,可劲阴阳萧旭谦。
听得萧旭然脸都黑了。
“好了,本王已清楚是怎么回事,你不必再说!”
萧旭然看向夏芷歆,眼神里带着审视。
他弟弟蠢是蠢了点,但还不至于真这么乱来,私会未婚妻的妹妹挑一个人人可路过的地方。他看这里景致也没有多好,偏远僻静,平日里就不像常有人来的样子。
怎么一个如此偏远僻静不常有人来的地方偏巧来了这么多人,又偏巧撞见蠢弟弟和夏欢言私会?
要说这里面没有人暗中故意将人引来此,他说什么都不会信。
那么,又会是谁呢?
蠢弟弟到底是中了谁的算计?
会是夏芷歆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但可能性不是很大。
夏芷歆已经不是勇诚侯府的亲女儿,自夏欢言回来,勇诚侯府上下的心便逐渐偏向夏欢言。
在境况于自己如此不利的情况下,夏芷歆无依无靠的女子不会蠢到将致王这个最后的救命稻草往外推。
这对夏芷歆没有任何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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