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芷歆的叩谢声一点点落入萧旭谦耳中。
不知怎地,萧旭谦竟是整个怔愣住了。
他盯着夏芷歆的方向,一动不动。
忽而对上夏芷歆抬头看过来的目光,他动了动唇刚轻声喊出一个“歆”字,夏芷歆便转过了视线没再看他。
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该补偿的都补偿了,现在来谈谈处罚。”
崇德帝视线扫过夏欢言落在萧旭谦脸上,继续道:“做错了事就要受罚,这想必不用朕再细说了吧。”
萧旭谦僵硬着收回看向夏芷歆的视线。
“……儿臣愿领罚,请父皇责罚。”
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
夏欢言看得快要疯了,从刚才萧旭谦不停往夏芷歆的方向看,一副后悔的表现,她就要疯了。
明明都已经爱上她了,为了她,萧旭谦都不惜在昨天那样的场合那么乱来,怎么可能又突然后悔?
凭什么后悔!
夏芷歆有什么好的,凭什么值得他后悔!
都怪青桃那个死丫头,昨天让她帮着放风,事没办好不说,到今早都还不见人,也不知死哪儿去了!
她让绿柳把院子翻遍了都没有找到青桃的人,估计是事没办好怕受罚给躲起来了。死丫头最好一直躲着别让她找到,等她找到,她定要让人狠狠打一顿板子让青桃长长记性!
此时的夏欢言还不知道她要找来出气的丫鬟青桃早在昨天将萧旭然引到她的院子后,便坐上早便等在后门的马车,带着自己的卖身契赶在衙门下衙前去销了奴籍,而后拿着一大笔钱离开了盛京。
昨天城门落锁前她就出的城,眼下早不知到了哪里。
是夏芷歆早便给青桃安排好的后路,别说夏欢言,就是权力在手的承王萧旭然都未必能找到人。
要问夏芷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安排的,其实很早,早到她刚重生回来的时候。
她以前在勇诚侯府太得宠了,父亲宠母亲纵,她对父母所住的东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母亲将重要的物品藏在哪里她再清楚不过,不过是从众多下人的卖身契里悄悄取出一份,于她来说很简单。
搬去庄子前她去父母的东院道别,寻了个肚子不舒服要去方便的借口,她拿到了青桃的卖身契。
原本夏芷歆也没打算将青桃这步棋用在夏欢言的认亲宴上,只是想着先拿着青桃的卖身契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她没有早早去找青桃挑明此事,是在宴会前一晚让如简去找的人。
她开的条件太优渥,摆脱奴籍从此不用再为奴为婢,还能拥有一大笔可保余生吃穿不愁的银钱以及早便给安排好的后路,早已忍受不了夏欢言时不时发疯的青桃拒绝不了。
她很爽快就答应了合作。
夏芷歆没让她做过多的事,只说让她适时将承王引开别让承王见着夏欢言,具体什么时候引开,到时如简会给她指示。
因着如简与青桃说得不多,青桃并不知夏芷歆具体要做什么。
不过她也不关心。
她只关心自己能不能重获自由。
为保证自己接到如简的指示后能顺利完成任务,青桃提前做好安排将夏欢言院中的大部分下人都支走去做事了,以保证她将人引去时不会被其他人撞到露馅。
夏芷歆在青桃这条线上所费的心思不多,让如简将事情安排给青桃后她就没有再管。
左右她的目的就只是将萧旭然引走一会儿,不让萧旭然有机会坏事。便是中途出变故让萧旭然赶来,也影响不了太多。
夏欢言和萧旭谦这么急不可耐,等萧旭然反应过来赶来,事情早已成定局。
这不是夏芷歆自信,是她……
太了解夏欢言和萧旭谦了。
这两个人都过于自负。
他们行事本就无所顾忌,又被夏芷歆纵容了三个月,让夏欢言愈发膨胀,夏欢言行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根本没有收敛一说。
不得不说,夏芷歆对夏欢言当真很了解。
这不,适才刚被宫中威严肃杀的御林军吓半死,因对夏芷歆生出嫉妒,夏欢言又恢复了自信。
满心都是她是天命之女,她没那么容易死,她根本不会输给夏芷歆,她要在这逆局里寻到一条出路,绝不能就此败在这里。
所以在崇德帝宣布褫夺萧旭谦的亲王封号降为郡王,萧旭谦萧旭然周皇后等人满脸震惊时,夏欢言对此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对,也不能说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夏欢言就只是觉得有点遗憾。
遗憾她养的鱼往后身份要降一个等级,她需要帮忙的时候,萧旭谦的能力怕是会很有限。
怪可惜的。
“父、父皇,您、您方才说要褫夺儿臣的亲王封号将儿臣降为郡王?”萧旭谦一脸不可置信。
这个发展是他没有预料到的。
明明从小到大,父皇一直很纵容他这个儿子。
父皇对他没有过高的要求,允他去做他想做的事,得知他要求娶勇诚侯府的女儿,哪怕这桩婚事会打破一些平衡,父皇也还是如了他的愿亲自给他赐了婚。
他说要为婚礼做准备,求父皇先赐府邸给他,父皇也允了。
以皇子的身份分府搬出宫另居,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但父皇还是允了他。
待到夏芷歆及笄,父皇又亲自盯着钦天监给他们敲定婚期。
萧旭谦怎么都不敢相信父皇会褫夺他的亲王封号将他降为郡王。
诚然郡王也是个不错的封号,自来皇子能得封亲王的没几个,许多都是郡王,好比他四皇兄就是被封了郡王移居封地。
可四皇兄的母妃只是个位份不高的嫔妃,他的母亲可是当朝皇后!他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嫡子!
萧旭纶一个贵妃所出的儿子都是亲王,他却只能是个郡王,还是个被封了亲王后降级的郡王,岂非成了个笑话?
往后他在盛京还怎么混!
“做错了事就要得到相应的惩罚,你抬头看看朕这个御书房,何曾如此热闹过?”
原本不是什么人想进御书房来见皇帝都是被允许的,崇德帝若不想见,大可直接拒见。
但这件事闹太大了,宫门外那条大街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崇德帝若拒见这些“见证人”,待处理结果出来,免不了会得一个偏颇有失公允,于崇德帝于皇室都不利的传言。
毕竟事件的中心有一个是他亲儿子。
与其如此,不如让所有感兴趣的目击者都来亲眼看着。
谁要来做这个“见证人”,不管是真来做见证人还是来看热闹,只要来了,崇德帝一律召见。
但这并非是说崇德帝心里就是乐意的。
什么人都来看热闹,当他的御书房是什么杂耍戏班子吗?当他堂堂一国之君是什么唱大戏的戏子吗!
还让他防了那么久的夏家抓到机会将夏长风往军营里送!
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萧旭谦便成了崇德帝的泄愤对象。
萧旭谦岂能落到好。
“父皇,这罚得……是不是有点重了?”萧旭然忍不住出声。
“五皇弟固然有错,却罪不至此。”
崇德帝朝他看去。
萧旭然顿了顿,还是开口:“父皇,这件事说到底只是五皇弟的私事,甚至都上升不到私德有亏上,顶多算风流债。要说五皇弟错在哪里,细致说来便只有他用情不够专一以及不该在勇诚侯府的宴会上如此孟浪行事这两件。”
“而这两件不管哪一件,都罪不至降爵。”
萧旭谦很想开口阻止萧旭然。
他不想二皇兄被他连累。
本来父皇就忌讳世家势大,这几年周家的势头太猛,偏他们又不能真收了势头不允周家坐大。
周家是标准的承王党,周家势大便是承王势大;周家一旦收敛不冒头,有太子那颗耀眼的明珠在前,旁人很难看到承王。
这几年承王在朝堂上愈发站稳脚跟,在民间也渐起声望,有一半的功劳在周家。
不能收周家的势,又要让父皇心理平衡一些对他们少些忌惮,便只有他与二皇兄势同水火关系不可调和这一条路可走。
一旦被父皇察觉他与二皇兄的不睦都是假的,他们会有大麻烦!
萧旭谦不愿这样的事发生,但他也……不愿降爵沦为笑话。
所以到最后,萧旭谦也还是没有出声阻止萧旭然。
夏芷歆看在眼里,心下冷笑。
说什么有情有义兄弟情深,到头来不过都是没有触及到自己的利益罢了。一旦触及到自身利益,在萧旭谦这里没有人是不能牺牲的。
她以前果然眼瞎,瞧上这么一个伪君子。
接话:“臣女也觉得致王殿下罪不至降爵。”
假话。
别说降爵,在她这里,萧旭谦罪该万死。
她当然不是在帮萧旭谦说话,她原本没想这次给萧旭谦多大教训,因为她很清楚陛下对萧旭谦这个儿子还是很偏爱的。
便是不偏爱,萧旭谦也是陛下的亲儿子。
外人与自己的儿子,陛下会更向着谁一些,不言而喻。
陛下本来就不是一个不重亲情的人,每一个子女,不管是不是得宠的妃子所出,陛下都从不允许底下的人慢待他们。
从这一点看,可见陛下是一个还算不错的父亲。
她觉得这样一个人,因这一件看似闹得很大,实则细究之下并不算犯下什么不可饶恕大罪的事,陛下不见得会给萧旭谦多大的惩罚。
当然,这是夏芷歆之前的想法。
今日在这御书房里,她有了新的看法。
陛下或许……并没有她想的那么重视子女。
既然如此,她当然要趁此机会将萧旭谦往下按一按。
这才封王多久就要被褫夺亲王封号降爵,萧旭谦这个脸丢得可太大了,往后走到哪里估计都得被人拿出来当笑话。
这么好的机会,她可不能放过。
夏芷歆道:“此事追根究底,我们勇诚侯府也有错,是我们没有看好自家女儿。陛下若是因此事如此重罚致王殿下,传出去怕是会有人觉得我们勇诚侯府太过不知分寸,仗着陛下的宠信一再得寸进尺。”
她的话让夏长风皱了皱眉。
是不愿她为勇诚侯府的名声如此委曲求全。
分明受委屈的是她,到头来她还要因家族名声为伤害她的人求情。
可夏长风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当真给致王如此重罚,于他们勇诚侯府的名声会有碍。
迟疑片刻,夏长风终究还是没有吭声。
周皇后心里正着急。
萧旭谦是她儿子,萧旭谦丢脸就是她丢脸,往后她在夏贵妃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
她说什么都不能让自己的儿子被降爵。
正愁不知怎么求得陛下收回成命就听到夏芷歆的话,周皇后立刻帮腔:“陛下,朝阳郡主此话在理,此番勇诚侯府已是受了委屈,可不能让他们因皇儿再背上别的麻烦,这样皇儿的罪过就更大了。”
“您给皇儿些别的惩罚吧,便是罚他去军营历练几年也可,都好过褫夺亲王爵位。大燕朝立朝至今几百年,还从未有过赐封亲王不到半年便将爵的先例,可不能让勇诚侯府背着这么大的事跟着再受累。”
“还请父皇收回成命!”萧旭然跪下来。
在场承王一党也纷纷站出来为萧旭谦求情。
崇德帝冷眼看着,半晌没有表态。
“去军营历练几年就算受罚吗?”
突然有人道。
不是一人,是两人。
夏芷歆和萧旭尧异口同声。
语毕两人皆是一愣。
视线对上。
这个小小的变故留意到的人不多,比起两人默契的异口同声,大家更在意的是太子殿下居然说话了!
这五年来,虽然很多场合陛下都会将深居简出的太子殿下叫到场,太子殿下却几乎不会出声。不管别人怎么吵怎么闹,他都只是看着。
不是冷眼旁观,他给人的感觉不冷。
他只是像个神游天外的局外人。
他的人坐在这里,给人的感觉大都是仿佛他这个人不存在一般,大家都很怀疑他们说的话他到底有没有听到。
今日自然也是一样。
太子殿下依旧在场,依旧没有半点参与感。
他甚至连看戏都算不上,坐在那里就像个背景板。
自然,说他像背景板不是说他不够有存在感。别的不说,单凭他那张过分优越的脸及他那身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就不容人忽视。
说他像背景板只是一种感觉。
可是现在,这位一直像个背景板的太子殿下出了声。
此起彼伏的求情声停下。
所有人都朝萧旭尧看去。
萧旭尧没有多理会,只视线淡淡扫过,又将方才的话不带情绪地复述一遍:“去军营历练几年就算受罚吗?”
像是问周皇后,又像是问崇德帝。
又好似都不像。
像什么呢?
说不太上来,众人只感觉太子殿下明明是与他们待在同一个空间,又像是独立存在于另一个空间。
不是他与这里格格不入,而是他们觉得他有点不太属于凡间。
不是气质使然,萧旭尧的气质还没有那么超脱,他坐在那里神情不算冷漠,甚至可以说是温和。真要说有什么特别,就是模样出挑了些,气质也矜贵了些。
在场模样出挑气质矜贵的人不少。
众人会有这般想法,完全是萧旭尧太过传奇的过往所致。
万民称颂的战神,朝堂与坊间皆信服崇拜的太子殿下。
民心、威望、权势都达到了顶端。
那是一个独属于太子殿下的时代。
说是空前绝后都不为过。
他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饶是已经过去五年,饶是他低调了五年,饶是现在已经很少提起他,他在世人心中的地位也不曾动摇。
“孤十岁上战场,在军营十年,为大燕朝培养出勇武兵士无数,历经大少战役无数,斩杀敌人无数,受过大大小小的伤无数,竟从不知去军营历练几年便相当于受了罚。”
他看着崇德帝,道:“到底还是有母亲的孩子好命。”
一句话不知是扎了谁的心。
又不知惹了谁的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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