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夏知道,夜间他走暗道来此,说明形势严峻,恐怕他也不会长时间的待在这里,果然,第二天一早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推开房门,路不见白,昨晚的风雪停了许久,哈气成灰,青夏站在门口,冷风穿堂而过,她却并没有觉得有多冷。
这里的人照旧,各司其职,从不东张西望,关于昨夜宋溓回来一事都没人多嘴,想来是被交代了。
倒是田田几人,颇为讶异,她随口解释了两句,并嘱咐她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夜间若有什么动静也都不要声张。
说完以后也觉得自己大约是多虑了,此处离京城还要些距离,她们都被关在这里,也没有那个机会同外人接触。
李娘子到底年长一些,考虑事情更周到长远,她与青夏私下说道:“眼下连大爷都被迫走了暗道才能到此处来,恐怕咱们这里也会被人盯上,若奴婢没猜错,今年这个年头不太平,咱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也不能与上头的硬碰硬,如若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想得开些。”
青夏看她:“你说的‘如若有什么事情’,是指何事?”
李娘子摇摇头:“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只是心中总觉难安,以往但凡有朝臣被降罪,那都是一撸到底,抄家灭门,朝廷是不会心慈手软的。”
青夏蹙着眉头,心情复杂,这样的顶级世家,旁人可望不可及的家族,如今也到了要被清算的地步。
正在她沉思时,半掩的房门被敲响,青夏抬起头去,便看到林妙若失魂落魄,站在门口看着自己。
她忙招呼她进来,见她这般神态,心中惴惴:“你脸怎么白成这个样子?”
林妙若抬眸看她,呼吸急促了几分,拉着她的手说:“青夏,你可曾好奇我是谁?为何会在这儿?”
青夏微怔,遂道:“心里头自然好奇,只是,怕是其中另有缘由,不敢深问。”
林妙若目光闪烁,对她笑笑,感她这般细致入微。
“昨夜宋世子回来了吧?”
“嗯……吵到你了吗?”
林妙若摇摇头:“他昨天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带回来的是我……算是我恩人,也是宣城王世子,我同他,便如你同宋世子。”
青夏这下是真有些讶异了,认真说道:“并非我阿谀奉承,打我看你第一眼,以为你是哪家的小姐。”
听到她说这话,林妙若神思游离,随后摇头苦笑:“我的身份不提也罢,也算是曾经辉煌过,曾经的事都过去了,再回首也不过是徒添伤感,青夏,我只能告诉你,我的家族皆因我父亲被冤覆灭,而我是运气好逃了出来,但我的身份总是一颗隐形的炸弹……”
青夏错愕不已,满脸震惊的看着她,从她的气质举止来看,像是名家出来的小姐,可她过得似乎并没有多豪奢,况且……若她身份贵重,想来也不会到这儿来了。
只是没想到她家会是罪臣之家,而她是罪臣之女,确实骇人听闻。
她不由得想到,幼年时候,村子里口口相传的大贪官举家被抄的事情,听说全家几十口人都被抹了脖子,死相凄惨,血流成河,传的有鼻子有脸,令人害怕。
而她家,是蒙冤受难,可见可怜。
“你莫告诉我,宣城王家的事,会和你的身份有关。”
林妙若忙摇头,与她说道:“不怕告诉你,这种私密的事情连世子爷都不知道,我只告诉了你。”目光隐晦的朝着外间看了一眼,李娘子同宥娘并两个小姑娘都在外头烤火,也听不到她的话。
“宥娘是他派来我身边照顾我的,你可曾知道,这世间就是有这样阴差阳错的事情,宥娘原是我外祖母家伺候的下人,辗转反侧卖到了宣城王府,我与她也算是有缘,除了她以外,还有现在的你,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份,总之一日不能为我父亲翻案,我便一日是罪臣之女,可这些……这些都不足以影响什么,因为我家在京城来说,并不算是大家族,上头便是要查,也不会想到多年前的冤案。”
看着她凄苦一笑,青夏也跟着难受起来,一朝从云端跌入沼泽,从小姐沦落到不敢自认身份,不知她会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这些年你一定受了不少委屈。”青夏由衷道。
林妙若苦涩一笑,说道:“宣城王对我家有恩,当年我一介弱女子投身无门,也实在不敢孤身在外,总之最后到了宣城王府做了丫鬟,才算过了几年清净的日子。”说到此处,她眼眶湿润,深吸了口气,继续说道:“我知道宣城王为人正直,是个会为百姓开口说话的好人,所以我一直在等,等着有一天朝廷给我爹爹一个说法,洗清他的冤屈,只是没想到长大以后,同那人扯上了关系,我又惊又怕,我怕有朝一日我的身份被人知晓,会害了他们,又怕自己会动心……”
青夏微微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抿唇看她,看她泪眼婆娑,垂泪自怜。
“不说这些了,都是陈年旧事,你也莫要为了我伤怀,我做小姐的日子和我做丫鬟的日子都一样,总归没少胳膊少腿。”
看她强自欢笑转过来安抚自己,青夏鼻子一酸,别过头去擦了眼边的泪珠。
做小姐和做丫鬟怎么会一样呢?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再去追忆过去,也只会将自己困在过去,陷在那段美好的回忆,永远走不出来,这样下来也总归是自己难过。
“如今朝廷俨然到了要清算这些他把握不住的臣家,青夏,我是怕有朝一日,我家的悲剧又会上演,我这次是逃不走了。”说着,她将青夏的手拉住,放在自己小腹上,那里并未凸起,可她的眼神却告诉了青夏一切。
青夏沉默不言,其实他好几次刻意护住腹部,饮食间也颇多顾忌,她就有所猜测,可到底也是猜测,不敢放在明面上去问,万一她是良家,有了身孕,却不见她的夫家,问出来平白叫人尴尬,如今便明了了。
“我与他或许是孽缘,但这个孩子总是无辜的,若真到了那一天,我会随他而去,可若孩子能生下来,我希望你能帮我。”
“我要如何才能帮你?”青夏问她。
林妙若沉默片刻,才说:“你可还记得我们先前谈论过的事情,我知道你想走,而我有办法帮你。”
青夏眼眸闪烁,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想到了昨夜,他将自己抱在怀里,像是一只没有安全感的幼兽,头埋在自己的怀中,沉睡间不自觉的惊跳,到底是承受了多少的压力,才会叫他一个大男人这般?
青夏不敢问,可若说心中没有触动那是假的。
见她沉默,林妙若也沉静下来,吸了吸鼻子,抹掉眼泪。
“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你,宋家世子若对你好,你不忍走,也是应当的。”
青夏微僵,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这句话。
她不忍心走吗?
现在是有些,可却不代表她不想走。
眼前的困境,无论是一时的还是长久的,她都是连青夏,而宋溓依旧是宋溓,人的脾气秉性一时之间是无法改变的,她也无法去赌,若熬过此劫难,自己继续待在他的身边,他是否会改变。
毕竟这么长的时间都过来了,若是能有所改变,早就变了,何须等到现在?
人在顺境中,难免会自大自信,在逆境中方能磨练心性,可这些都是随着时间和环境的变化去改变的,而非为了她。
这一点,青夏想的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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