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二世皇帝跑到甘泉宫,大臣也不在章台宫上朝,章台街按说也就没那么热闹了。不过既然繁华已成习惯,而且章台街上已经建成了大量的酒肆、客店、女闾(又称奚馆,即妓院和演艺场的交集),尤以女闾为多,所以即便大臣不走这条路,也已经影响不到章台街。
女闾为齐桓公时齐国相国管仲所创,当初在齐国是官办妓院。宫内设女闾是为取悦齐桓公,宫外设女闾则为充实国库。“闾”为门之意,战国时一闾内为25户,所以一闾类似今天的一个大院、一条胡同或者一条里巷。女闾,则此门之内皆为女。女闾之“女”,又称为“奚”,原意为女奴。
由于章台街上女闾多,所以后世又常以“章台”暗喻妓院。也不知道常年在章台宫理政的始皇帝是不是知道这一情况,一旦知道了会不会屠尽章台街。
秦朝的娱乐项目实在是不多,因为依据秦律,娱乐是涣散大秦民众战斗精神的“靡靡之音”。当然这种律法主要针对普通百姓们,对有军功爵的人和宗室贵胄自然会睁眼闭眼。还有富户商贾们,商贾在秦始皇统一天下后被抑制,但既然始皇帝迁天下富户入关中,总要把这些人的钱花出来,振兴关中经济。
章台路,则是指章台街两侧一条条的里巷总称。
章台街上,轺车辚辚,辎车隆隆,人来人往。酒肆中随堂的酒仆叫喊声和酒客恣意的大笑一直传到街上,女闾内的莺莺燕燕也时时飘到街面上。而章台路某条里巷里,街上的声浪似乎冲击不进来,显得非常安静。
尽头的一个独门小院门前,一个白袍大袖的老者回首望望身后,就轻轻抓起门环磕了磕。门开之处,一个褐衣小仆看到老者,微一颌首就把老者让了进去,然后伸出头来四下望了望。虽然几十步外的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流阵阵,但从这条里巷看出去,大街上的人流似乎直接把这里忽略了,并无人注意。
小院不大,大约两进院落,房子都是竹木结构,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前院主屋三开间,屋门开着,但里面无人。前院两侧则为厨房和更衣房(厕所),前院主屋两侧均有小门通往后院。
老者头发尚未全白,中间夹杂着三成灰发,面色红润,唇上的胡须中间短而两边长,构成两绺长须,下巴上却是一丛山羊胡,看上去有点怪异。小仆关好门后向老者施礼,然后延请老者前往后院。
与前院相比,后院显得清雅许多,有爬藤的棚架和石头垒砌的小池游鱼。后院主屋也是竹木结构,但为曲尺结构,在主屋侧后另藏一屋。侧后的房间窗户也不像前院和后院主屋一般大敞,而是挂有厚绢帷幕,使人无法看到屋里的情况。
现在,老者就是穿过后院主屋走进了侧后的房间。
后房分为两个部分。房门一侧是一个大间,铺有草编坐席,排布了三尺几案,两边各有五个。端头是主人位,板壁上挂着一幅美人舞剑图。旁侧有小门,里面大约是主人卧房。
看见老者上来,主位上跪坐正在翻看竹简账册并作筹算的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立即站了起来,向老者深施一礼。“先生来了?快快请坐。”
靠近主位一个侧席坐着的小姑娘,也站起来向老者施礼。待老者落座后,她从旁边的小竹箱内拿出一个陶碗盛了一碗酒浆,奉给老者。
老者饮了一口酒,打趣的对小姑娘说:“景娥越发的美丽了,有十二三岁了吧,是不是老夫该为小景娥择一乘龙快婿了?”
小姑娘白了老者一眼,“先生总是欺负景娥。以后先生再来景娥就不给先生奉酒了。”
老者哈哈大笑起来。
古人在姓氏称呼上有一个特点,就是男人该称氏,例如秦始皇是赢姓赵氏,所以正确的称呼应该是赵政而不是嬴政,可要说赵政,恐怕没几个人会联想到这个千古一帝,所以后世仍称嬴政。
女人则称姓不称氏,像这里这个小姑娘景娥,实际上是芈姓景氏,应该称其为芈娥(就如《芈月传》中的芈月),可要叫芈娥,在本故事中怎么能显示出她是景氏家族成员呢?所以这里就采用景娥这个称呼了。
杜撰故事,不用太过追究是否符合史实。
小院主人笑了笑,对景娥说,“好啦,范增先生这不是逗着玩儿吗,我跟先生有重要的事情说。你先去院内让景硕他们警醒着点儿外面的动静,然后回屋把上个月的账目再整理一下。”
原来这位来访的老者就是后世里大名鼎鼎的范增。
“好的,仲父。”景娥含笑施礼出去。
“这娃儿,看着柔柔弱弱的,心可坚强着呢。”小院主人对范增说。
“是我楚国楚人的象征啊,看着山川钟秀,实则内心并不柔弱。”范增感慨了一下。
“曲,老夫数日内要前往彭城,然后再往会稽一带,”范增四下看了看,“可有什么书信或物事要我带与尊兄?还有,这几日秦廷有些什么新的消息?”
小院主人竟然是楚国景氏族人。
楚国在战国后期一共有昭、景、屈三大贵族,大家熟悉的屈原就是屈氏贵族成员,而小院主人景曲,则是景氏贵族的旁支,刚刚那个小姑娘景娥则是景曲嫡支族兄景驹的女儿。
“先生尚且不知吧,昨日今日,秦廷出了大变故。”景曲略有紧张的站起来,走到窗边透过窗帷向外观瞧片刻,然后走回来坐下。
“某遵族兄命在咸阳置产,是为楚人复国设一耳目,因此曾经广泛联络咸阳楚人。秦廷的六国博士中,我等联络到一个楚博士,名为伍庚尹,大约在始皇帝最后一次东巡之前我们说服了他为楚人效力,当然某也会为他解决一些钱物上的小麻烦。”
景曲端起碗润了一下喉咙,“博士庚尹上午朝会结束就以酒肆饮酒为由到某这里,这小院后门就通某的一家酒肆。按博士庚尹所知道的情况,秦帝昨日从甘泉宫突然返回咸阳宫,未乘皇舆而是乘的轻车。召见三公九卿密谈了一下午后,今天朝会上公布李斯、赵高上奏请辞,李斯尊太师,李斯之子李由从三川郡守调任廷尉。赵高因自认嫉害蒙恬蒙毅,秦帝为此发了罪己诏。”
“罪己诏?”范增也有点吃惊。
“是啊,罪己诏,说作为皇帝不通政事导致失察,致使蒙大将军被诛,损害了大秦军心。这可是自秦有王以来,从未见过的事情。”景曲有点感慨。
“那是不是说,这个昏聩的秦帝已经像楚庄王一样要一鸣惊人了呢?”范增摸着山羊胡子思索着,“当初祖龙归天,你们曾经想要趁机搅乱秦廷制造复国机会,所以计划准备刺杀秦廷重臣乃至秦帝。后因秦二世帝自己就开始杀起祖龙子嗣和大臣,然后又听赵高谗言不理政事,所以你们才停手观望。现在秦帝要是真如楚庄王一鸣惊人,你们不立即动作的话,怕是时机稍纵即逝了。”
“问题在于,”景曲非常迷惑的说,“除了发罪己诏并诏令为蒙恬蒙毅办祭礼,还有重新调配三公九卿外,今天朝会上所议的其他几件事,如解禁六国书、停阿房建宫、先皇帝陵封陵停建等等,都是冯去疾那些大臣上奏的。博士庚尹说,看秦帝的本意是完全没预料到会有这些奏议,起初也并未置可否。”
“只是大臣们为这些奏议争执吵闹,秦帝颇厌烦。到最后似乎是秦帝实在不耐,结果除了祖龙帝陵不完全停建、留四千工匠续修陵前朝宫殿群之外,其他奏议全部认可。我现在有点想不透,是秦帝真的要一鸣惊人,还是秦帝只是觉得李斯和赵高两人权势太大要拿下去,自身并没有通政和勤政的自悟?”
“另外,”景曲又对范增说道:“先生知道某在咸阳置办有四处店产,两个酒肆、一个客栈,最赚钱的是一个奚馆,今天午前,奚馆也出了一件奇事。”
范增有些好奇:“女闾之地,不过就是乐舞或床帏那些事,会有什么奇事?”
景曲多少有点得意的说:“某那个奚馆与别家有点儿不同,有几个奚娥是在陇西郡从穿越西域和月氏的西方行商那里买来的,所以与关中和山东各国的奚娥不同,会一些西域风格挑逗性很强的特别舞技,所用乐器也不相同,因此某那奚馆生意一直比别家女闾更好。”
“这也不算奇怪,奇怪的事情是,今天午后,秦廷乐府令到某的奚馆,说要请某那几个西域奚娥传授宫内乐女。据他所说,他是一家一家的女闾访查,已经去过很多家,就某这里还算有所收获。”景曲又变回了疑惑的表情。
范增沉吟了一会儿,正好看到景娥重新进来,就对她笑了一下。待景娥进到后面的房间关门后,他说:“乐府令不会凭空就想找这类古怪的乐女,定然是秦帝又出了什么玩乐的新点子,觉得现有的乐舞看厌了。”
他抬手抚了抚白发,“嗯,这么说来,秦帝那种一贯的嘻玩观巧的性子,并没什么变化,倒是还不急于一时了。”
景曲松了一口气,“先生都这么说,某也放心了。对了,光顾着说今天朝会的其他事情,却忘了一件先生最为关注的大事。”
范增立即警惕起来,“什么大事?”
“先生曾要我等散布流言,说会稽郡守殷通与项梁善,所以不肯押赴项梁至咸阳。此流言一出,殷通即使有送项梁至咸阳的打算也要三思了,否则会被天下士子骂为无义。只是今天朝会却定下原郎中令赵高携其弟赵成和其婿阎乐,一起被任为会稽郡的郡守、郡尉和郡丞,殷通则被调到陈郡任郡守。这样一来,项梁就要落入赵高手里。当初迫使殷通将项梁押赴咸阳,据我等所知应该就是赵高的主意。如此,项梁危矣。”
范增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急速的在屋内踱起步来。
走了几圈后,范增站住说:“不行,老夫要尽快前往会稽一遭。虽然老夫从未与项梁有所谋面,但项家世代为楚将军,项梁之父项燕更死于秦将王翦。如若复兴大楚,项门必不可少,老夫必需要想法助力。”
他又想了想,摇了摇头:“至于你所担心项梁生命危险的问题,老夫倒不这么看。项梁之侄项籍,据说与会稽泽匪桓楚甚善,不管郡守是谁,要是想押项梁赴咸阳,项籍必不会袖手。要直接狱中害项梁性命,秦国臣子受律法约束很严,无咸阳诏令也不会擅自为之。老夫现在立即往会稽郡一行,且看看是否有解救项梁的其他方法。”
范增喘了口气又说:“曲,秦帝的事情,目前尚看不出有励精图治的兆头,但也不可掉以轻心。贸然出手会让我等多年的努力一旦而毁,不可轻为。但消息打探一样能够给我等带来很大的助益,所以可多在这方面用些功夫。”
景曲起身道:“先生持重之言,曲记下了。先生去会稽,路途遥远,风雨无常,还要多多小心。”
回头向身后的屋内喊道:“景娥,把给先生准备的东西拿来。”
景娥提着一个小竹匣走出来,放在范增面前。景曲拱手对范增说:“先生此去,必多有用钱财之处。此匣内有黄金五镒和一千钱,先生带去路用。景娥,你去叫景硕来,送先生去客栈。”
范增也不客套,对景曲一拱手:“多保重。”
景曲也回礼道:“先生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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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工匠营。
往日热热闹闹的始皇帝陵工地一下沉寂了下来,距离始皇陵前殿两里远的地方,一排排土屋却还富有生气,工匠们都在借此休憩的时候洗衣服、清理大屋内的杂物。
工匠们住是土坯垒砌的大房子,两边两行土炕,大约可睡三十人。房顶很高,架梁排椽铺着茅草,茅草外涂抹了一层白垩和泥土的混合浆。两边开了几扇简陋的窗,由于是夏日,窗口都没有遮蔽,以方便通风纳凉。
一栋大屋内的中间,四、五个年轻的工匠聚集在一起,围着一个四十多岁的工匠在说闲话。
“越技翁,你老见识多,你说怎么突然一道命令,皇陵就停工了呢?听说阿房那边,宫殿也停工了。”一个工匠问道。
“停工不可怕,但我很担心封陵。”越技,就是那个四十多岁的老工匠说,“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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