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岱景又在做梦,梦里的他被困在那道院子里,那小小的入溪宫。但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日日夜夜地来到他身边,同他说话,同他嬉笑。宫里实在凄凉,除了这人就没有其他活物,但于陆岱景而言似乎没什么不同,不,大概也是有的,他偶尔从书中抬头,会空荡荡地望向那扇微启的大门。
梦里一下变幻了几个场景,最后落到树底下。
只是看一眼,陆岱景就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这是江奉恩头一次亲他,他在梦里再一次听到了江奉恩的心跳,扑通、扑通,陆岱景突然一把抓住了他。
和那时不一样,那时他只装作不知道。
可等他睁开眼,就是冷冰冰的屋顶。
外面天还没亮,他一动不动地睁着眼,耳边似乎还回荡着江奉恩的心跳。
“殿下,王妃今日依旧只去了后院。”
陆岱景头也不抬地仍看着手中刚送达的文书,像是没听到旁人说的话似的。那小侍犹豫了会儿,再一次开口:“而且王妃这几日像是没什么胃口,饭吃的很少……”
陆岱景仍是没什么反应,确实是不关心的样子,小侍便以为是自己多嘴,不敢再说话。安公公默默地瞥了眼僵硬跪在原地的小侍,不禁叹了口气。
自那日从江奉恩院里回来,陆岱景便再也没去王妃院里,即便是下人们例行过来禀报江奉恩一整日做了什么,他也不怎么搭理。
不知俩人之间又发生了什么惹陆岱景不快,倒是可怜了这些身边服侍的。
“行了,别在这儿干站着打扰殿下,你先退下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是……”这小侍这音还没落,就听陆岱景“啪”的一声,把手中的笔拍到桌上,笔尖的墨溅得信纸上全是黑点,陆岱景却像是不在意,开口提起另一件事:“我记得这几日是要请庙神?”
安公公一愣,忙回道:“就是两日之后。”
请庙神是皇家祭拜的一种通俗说法,四年一次,据说那日是难得一次的降佛,许愿最灵,就连天子都要一同上山去寺庙里跪拜,求社稷民安。
不知道陆岱景怎么提起这事,却见他突然起身走了出去。安公公忙跟在他身后,随着他走到后院,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王妃和那孩子的声音。
陆岱景一言不发地停下脚步,安公公忙会意挥手制止住要出声的下人,又顺着他的视线往里面一瞧,王妃正抱着那孩子在院里晒太阳,他们说着话,没注意到来人。
王妃从盘子里拿了块糕点喂到世子嘴中:“好吃吗?”
小世子点点头,“好吃!阿娘这是你做的吗?”
王妃掐了掐孩子的小脸,“不是阿娘做的,皇叔府里做的东西和府里的不一样,给你尝尝鲜。”
小世子突然就改口,“还是阿娘做的好吃。”
这话把江奉恩逗笑了,他凑上前爱惜地亲亲陆钟弈的鼻子,“这几日青江闹腾的厉害,过段时间阿娘再给你做好吃的。”
安公公愣了下,还在想着青江是谁,却见小世子突然从王妃怀里跳出来,“青江怎么又闹你?”他故意板着一张小脸去摸摸江奉恩的肚子,教训道:“不许闹阿娘!不然我就收拾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奉恩仍是淡淡地笑着,眼睛弯弯的,“吓唬它做什么,你当年在阿娘肚子里的时候可比它闹腾多了,我连觉都睡不好。”
听王妃提到旧事,安公公收回视线,内心不禁惴惴。
如今虽把王妃寻回,但王妃的心性却大不同前。不再像曾经那般总贴到陆岱景身边,换着花样地讨好,而是恭恭敬敬地服侍,通情达理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与其说是懂了尊卑礼仪,实则更像是刻意疏远着,做好了准备随时抽身。
尤其是现在面对着小世子的时候,对殿下敷衍的态度更加明显起来。安公公暗暗看了眼身侧的陆岱景,他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是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那边的俩人。
安公公更加把头低下去,想必陆岱景也已经察觉了这差异。
倒真如安公公所想,看着江奉恩同世子交谈嬉笑,这是陆岱景第一次有了实感,江奉恩已为人母的实感。
说话时的动作语气都是这么温温柔柔,把世子当做掌中宝似的抱在怀里,吻他的鼻尖,亲手喂他吃糕点,还会怜爱地朝着他笑。
这让陆岱景产生了种巨大的落差,就像上回那样,分明面对自己时冷着一张脸,毕恭毕敬地自称臣妾,可一见了陆延礼,立马就淌着眼泪诉委屈,将陆延礼视作他唯一稻草似的抓着他的手喊他夫君,还说害怕。
这么想着,内心莫名生出了恨意来,这恨意源源蔓延全身,竟叫他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了几下。陆岱景闭了闭眼,勉强把那股躁郁压下去,再睁开眼,见陆钟弈正俯在江奉恩的小腹上,听着那里边的动静。
“啊!”他突然尖叫一声,“青江动了!”
江奉恩摸着肚子笑:“这几日它总是这么动。”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听他这么说,陆钟弈皱着眉苦恼起来,“如今父亲不在身边,阿娘夜里若是不舒服该怎么办?”
就这么一句话实在能让人浮想联翩,陆岱景死死盯着二人,恨意再度上涌,逼得他冷似的牙齿上下打颤。一旁的安公公见陆岱景状况不对,连忙叫道:“殿下?要不先回去休息会儿?”
陆岱景没说话,抬脚走了进去。
“父亲究竟要什么时候才能接我们回”陆钟弈话没说完,突然被母亲一把搂进怀里,见母亲如临大敌似的看着身后,他扭过头,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陆岱景。
“皇叔!”
陆岱景没有搭理陆钟弈,而是盯着江奉恩开口:“看来我上回说的话你已经忘了。”
“什么”江奉恩倏地回想起那时陆岱景的话,他不允许陆钟弈叫自己阿娘。江奉恩紧紧地皱着眉,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殿下,世子从小就是这么叫我,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
安公公暗自捏了把汗,半响,才听陆岱景冷冷地笑了声:“江奉恩,你是不是以为我治不了你?”
江奉恩心里一顿,猛地起身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陆岱景明显沉下来的面色,他忙把陆钟弈递给了身侧的婢女,“带世子进屋。”
陆岱景看着他的动作,问:“怕了?”
“嘴硬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跟江奉恩凑得近了,他才发觉只是几日不见,江奉恩竟显得有些憔悴,眼下乌青一片,陆岱景顿了顿,想起自己的来意,勉强将怒意下压:“下次别再让我听到他叫你阿娘。”
“若是你教不了,自会有人好好教育他。”
江奉恩咬了咬牙,垂着眼睛不回话。
陆岱景往他肚子那瞧了眼,瘦了些,倒是照得那肚子愈发明显。
“过两日请庙神,你陪我上山祭拜。”
江奉恩顿了下,终于开口,却只是冷冷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陆岱景眉皱得更深,江奉恩从前很信这些东西,无论大小寺庙他都去拜过,四年前的那一回,江奉恩也尤为重视,早早就准备着跟着他去了。他以为这次江奉恩也会感兴趣。
虽说上山诸多不便,人多眼杂,但好让江奉恩散心,不能整日待在这府里闷着。
“你不是向来都信这些,这回庙里的住持亲自开山,比起去年更加灵验。”
江奉恩却不是很感兴趣,“我与佛家无缘,上回许的愿也没灵验,没必要去。再说,我现在已经不信这些了。”
“才短短四年,你又怎么知道能否灵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江奉恩顿了一瞬,突然直直看向他:“如今我倒是希望当年那愿想别实现的好。”
陆岱景心里莫名颤了下:“什么愿望?”
可江奉恩却不说话了,侧开他走到摇椅上坐下,思考了好半响才开口:“那就去吧。”
从后院离开之后,陆岱景又去了府里的私牢,安公公照例在牢外候着,很快,里面就传来犯人们撕心裂肺的哀嚎。从王妃那憋的气,全发泄到了这儿,安公公止不住地后背发凉,若是再这样下去,迟早得出事。
府里的人都说陆岱景在西南参了战,杀了不少人,回来之后就性情大变,喜怒无常。
只有他知道,其实从王妃刚失踪那会儿,陆岱景就变得不太正常了。
他贴身照顾陆岱景多年,看着江奉恩前前后后跟了陆岱景四年多,陆岱景却对他的那些讨好视而不见,就连失踪后都没有让人将其寻回,原以为是对江奉恩没几分情谊的。
可江奉恩失踪的时间一久,陆岱景就开始梦魇,夜里总会莫名清醒过来,说是做了梦,睡不着。白日里也总时不时地发怔。
后来他便跟太医弄了安神休眠的熏香才稍微有所缓解。
这之后江奉恩的屋子便这么闲置下来,陆岱景也从不再提起他,就连下人们都想着江奉恩是找不回的了,不久后府里或许就会出现一位新的王妃。
直到某日新安排了太监守夜,那太监竟一个不留神睡死过去,第二日早晨才发现陆岱景竟然不在屋里。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最记得那天早上,整个府里乱成一锅粥,下人们把王府快要翻了个底朝天,没想到最后在王妃院里找到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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