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孙若梅那日的消息不是假，过了没多久，纪柏珣就听到了自家母亲面见张军长的事情。果然母亲说让妹妹自己选不过是给妹妹一条退路，纵然希望女儿幸福，却更想要女儿立刻嫁出去。他无法去责备自己的母亲，母亲与自己的妻子一样，只不过是这个旧时代被压榨女人的典例，她们认为女子就必须出嫁，只有结婚生子才是女子最好的归宿，至于旁的什么，一概都是胡谈。
所以她们不理解妹妹非要考学，不理解一定要上男女混学的学校，更不理解为什么会不想结婚？这都是超出她们认知范围的事情。她们理解不了，索性就不去理解。
比纪罗绮先知道消息的是纪柏珩与纪罗绛。
纪罗绛月份更大了，按照大夫的说法，估计还有一段时间就要生产，大概是半个来月。如今已经到了十月底，这孩子生出来也就是十一月中。
纪柏珩自然是有差事，他不大喜欢那些麻烦的事，所以在报社找了个公差，在报社拟稿子。他的稿子写的是极好的，上司也喜欢，但却又觉得他干不长久，所以也未曾过太多的提拔。有时候说家中有事想早些走也无妨，他的家底是人人都知道的，这样的家庭有一些特殊的事情也不会有人议论。最近他索性请了半个月的假，纪罗绛即将生产了，纵然自己陪在身边，其实没有什么用，总也是陪在身边比较放心。
纪安湫对他这样的做法也颇为满意，每天早晚也总要来，看见人在这守着，也就放心了不少。
纪罗绛如今身子越发笨重，整日斜斜地窝在床榻上，并不喜欢多说什么。这个家中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底下的事麻烦着，自己从小时候进来就知道了。所以在这家中明哲保身才是要紧，若是非要掺和他们的那些烂事，只怕闹来闹去是把自己搭进去。
纪柏珩手里端着一碗鳕鱼粥，这个时节的鱼难得，但是厨房里也是不缺的。刚刚纪罗绛说是想吃，便告了三房的小厨房一声，不多片刻就能做来。
此刻纪柏珩亲自端着，用勺子摇起一勺，放在嘴边吹了吹，确认不烫了，这才给人往嘴里喂。纪罗绛的贴身丫鬟月白帮着在后头拿了个枕头垫着，纪罗绛靠着枕头坐起来，将那粥吃进嘴里。
其实纪罗绛原本是个孤儿。当时候时代不稳，不少难民东躲西窜的，这儿走走那儿走走，为的不过是一个活字。可是到处跑，总会出意外，当时是1910年，革命正闹得凶，总说着要清帝退位，自然世道更不稳一些。自己总算是幸运的，碰到纪安湫，这位小姐不知道是如何想，总之是将自己收养了回来，因为不愿意再动排序，所以虽然自己比纪罗绮大三岁，却是被称为绛五小姐。家中为了方便，便不是五姐五妹的叫而是绛姐绛妹。
直到去年，纪罗绛十七岁，原本家里的意思是将纪罗绛聘出去，毕竟其实不算这家人。但是纪安湫却不同意，担心人到外面受了委屈，正好纪柏珩也到了能成亲的时候，人已经十九岁，一直拖着纪安沁也着急的很。所以相互问了，这对姐妹一拍即合，又问了两个孩子的意见，从小玩到大的玩伴自然比素不相识的人要好，所以也没多考量。一面娶媳妇一面嫁女儿，这事情在自己家里就办成了。
其实纪罗绛从小在这个家里就跟纪柏珩是玩的来的。两个人都是聪明人，对着家中的事情总看的比众位兄弟姐妹更透彻一些，所以许多时候与兄弟姐妹们难免有些合不来，但是又不得不装出来一副合得来的样子。说到底能看透心思的只有对方，因此自然要比其他人更关系好些。但说是关系好，二人一直认为自己与对方不过是互利共赢的关系，直到成亲也如此。
纪罗绛吃了两口就没有再吃，觉得有些腻歪了。又将身子斜斜的向后靠了靠，她如今也没有梳头发，那柔顺的长发就轻轻的搭在前头。她伸出一根手指，将头发卷起来玩，卷着卷着又开始漫不经心的说话。
“你知道吗，我听说大婶娘要给绮妹定亲了，不过这件事情绮妹自己好像都不知道。定的是什么张军长的儿子。”
纪柏珩原本正低着头研究什么，听见这话抬起头来，轻轻笑了一下。“这不是咱们家的传统吗？姑娘到了一定年纪总要出嫁的，拦也拦不住。不过当初如果不是有我这么个人选，三姑未必肯教你嫁了。只是大婶娘不一样，她不这么想，女大当嫁是要紧，所以如今要定亲也不奇怪。”
纪罗绛舒了一口气，又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着，月白和鹅黄帮着捶腿。“也是，不过他们大房的事情与咱们没什么关系，不过你觉得绮妹究竟能不能按照大婶娘的意思走。我看着，可是不能，毕竟是上过学堂读过书的，总不能还向着这家里的其他人一样。”
纪柏珩又低下去头，摆弄着手上的东西，漫不经心的回答：“能又怎么样？不能又怎么样？反正我看呐，这婚事图的不过是个互利共赢。张军长有兵权，但是打仗没军费，咱家有钱，自然愿意拉拢。原本四婶娘就是这个作用，可是如今外头乱，谁知道四婶娘家还能撑多久？这不是提前打算嘛。你瞧着吧，四婶娘迟早又要发脾气，倒也真是不知道每日哪来的那么多脾气可发，也不怕气大伤身。”
纪罗绛被这么一句话逗笑了，笑了几声，探出些头去看纪柏珩正在摆弄着什么。那是一本食谱，看上去倒是专门为了护理。纪罗绛稍微看了几眼就收回头，这种东西她从来是不信的。到如今，她也一直认为两个人是互利共赢的关系，既然是互利共赢，自然面子上得做足了。至于爱不爱的，说实在的，她还真的不信纪柏珩会真的爱自己。不过是被绑在一起罢了。
纪罗绛不愿意去讨论自己刚刚看到的，便继续说回了亲事上头。“你这话说的要是四婶娘知道了，迟早过来，第一个骂你。不过四婶娘那个脾气也真是，我听说前些日子就是那个姨娘刚入府的时候，四婶娘在大婶娘那儿骂了好一顿陈姨娘。好好一个贵夫人，偏偏给自己整的像个泼妇，让底下人看了笑话不说，还被大婶娘当了枪使，偏偏自己是不知道。要不然我说呢。”
纪柏珩一边翻着手上的书，一边听着人说话，听人说完了，这才准备回应。
“他们的事情跟咱们没关系。咱们两个也不过是房里说说，出了外头，全当不知道。反正咱们这一房人少，除了三姑就只剩下你我，院子里空落落的，也自由的很。咱们有空替他们操心，不如想想以后孩子叫什么，想想咱们两个上哪个学校的好。”
纪罗绛聊的有些困了，又翻了个身，面朝着里头，打了个哈欠。“哪个学校不是一样？看着母亲的意思，咱们两个尽管考，考得上是咱们的本事，考不上的话，也就是四叔一句话。至于孩子的名字，男女还不知道呢。况且到时候自然有人带孩子去算了生辰八字，然后再按着家里的规矩，起个名字出来。大概不是叫纪幼什么就是纪悟什么的。”
两人又随便闲聊了几句就没再说了，纪柏珩见纪罗绛困了，也注意着声音小了不少，让月白和鹅黄继续帮忙捶腿，自己转身出了外头。
他在考虑，纪罗绮马上就要被订婚的这件事情究竟要不要告出去。这个妹妹算是家里最与众不同的一个，因为读过书，上过学堂，总归跟其他人有些不一样。可是要是告了与自己有什么好处，他是也没多大好处，反而到时候被大婶娘跟大爸责骂一番，那也算得不偿失。
纪柏珩收回了出院子的腿，转身朝里头走。自己好好的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做什么去干预他们，只在家呆着就罢，反正他们的事情也影响不到自己。这样想着，又转到自己的书房里，拿出刚刚看的那本书继续研究。
纪柏珣知道了消息自然是着急的，中午用完午膳，随便批了件衣服，让孙若梅且在家好好等着，就转身去了纪罗绮院子。
纪罗绮这几日自己打点了不少的钱财，到时候怎么说也得去人家家里住一段时间，总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都说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自己给些钱财，怕是到时候也不至于过得太麻烦。如今已经整理的差不多，只等着什么时候消息过来，夜里从角门出去，什么时候事情平定了再回来。
纪柏珣快步走进院子，院子里的人问了一句好，就又各自干各自的。纪柏珣也跟他们回了个好，撩开帘子进了房内，看见纪罗绮正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
纪罗绮抬起头来，看见哥哥来了，又是一脸焦急神色，挥挥手让南乔北栀下去。等着两个人都走了，这才拉开椅子，让纪柏珣坐下。
纪柏珣面色有些凝重，说道：“你要是真打算拒婚，你就该考虑考虑走了。今日回来的时候已经听了信，外头说母亲今天已经去了一趟张军长府上，约莫着，马上就要算生辰八字。这生辰八字不管是吉利不吉利，都会是吉利，因为这桩婚姻对家里大有好处。你要是想走，就得赶这几日，要不然到时候被看起来，你可就真是走不了了。”
纪罗绮眼珠子转了转，给兄长倒了一杯茶。
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总是关心着外面的风吹草动。如今消息总算是来了，自己的确应该赶紧打算走。姜阮涟家在哪儿这几日自己已经问明白，的确是个穷乡僻壤，得出了城门再坐船过去，到时候就算是要找也是不好找的。
纪罗绮站起身来，去一旁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皮箱，一下子推到纪柏珣跟前。纪柏珣把皮箱接住了，抬起头来，看着妹妹。
“哥哥在警厅工作，自然要管治安。这个箱子，我得麻烦哥哥提前想办法帮我送过去，我带着这么个箱子，不好走。大概就是这几日，我已经联系好了船，又私底下联系了一辆黄包车，给了大笔的封口费，到时候他定然说不出。况且这拉黄包车的这么多，家里就真是要找，也是找不到的。唯独是这箱子显眼，可就得靠哥哥。今天夜里，趁着小厮们都困了，我把这箱子悄悄的从角门边上扔出去，哥哥派人接了，我给哥哥地址，哥哥给我送过去。”
纪柏珣仔细看了一下那个箱子，那里头大概放了不少的东西，衣食住行应该是都全了。他记住了那个箱子的样子，点了点头。
纪柏珣并没有呆多久，担心孙若梅起疑心，于是说完正事就回去了。
等着晚上散了学回来，还未到晚膳的时候，纪罗绮径直去了姜阮涟房里。
纪和惇最近忙的很，似乎又是为了家里的什么事，所以对于这个姨太太也不怎么关心。除了之前来了一趟，至今还都没来。含巧看上去像是比主子都急，院子里的其他人也少不了底下议论，姜阮涟也不知究竟是知不知道，总之是权当不知道。
纪罗绮进了屋子里，含巧看见人来了才赶紧闭嘴。纪罗绮挑了挑眉，自己在椅子上坐下，笑着说：“说什么呢？给我也听听。”
姜阮涟抬头看见人来了，起身倒了一杯茶，递过去，说道：“能有什么事，小丫头混说罢了，绮四小姐过来是为的哪个？”
含巧听见人说自己混说，忙着争论。“姨太太，这是什么话？我好心好意帮您，您怎么反过来说我是混说？我若是混说，还有谁是正经说的？姨太太，您好歹听我一句劝呐。”
纪罗绮看见小丫头急头白脸的样子觉得好笑，听了一会儿觉得没了意思，想起来正经事要紧，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挥手让人先出去。含巧不知道要说什么样的事情，怎么就要让自己先出去，但也不敢违抗，快速掀了帘子走出去。
等到人出去了，纪罗绮自己把凳子往过搬了搬，坐在姜阮涟身旁。
“不知道小娘听到消息没有，刚刚哥哥跟我说，母亲今天已经去了一趟张军长的公馆，按照意思，应该是快要将亲事定下来了。我是等不了的，这几日就要走。”
姜阮涟猜到人为的是这个事情，却没想到走的这样急，转过身来，皱着眉问：“怎么走的这样急？东西都找好了吗？我是不识字的，也写不了书信，我的父母亲也都不认字，我总得给你个东西，到时候我父母亲见了好，知道是我引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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