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义银的想法,足利义昭是借助伊势贞教来稳定京都局势,以求平稳过度,上位之后再做清算。
因为之前在二条御所表明了支持足利义昭的态度,义银就没有再去管伊势贞教的事。这是一个迟早要死的人,没什么可计较的。
伊势贞教忙前忙后,替足利义昭摆平了天台宗,但最终还是躲不过要挨一刀。
如果足利义昭继位之后,不对伊势贞教清算,义银也会提出异议,送这条老狗上路。反正罪证确凿,无从抵赖,还怕她翻天不成?
蜷川亲世竟然这么害怕伊势贞教,不惜把女儿送来给自己当同心众,求取庇护。
义银反倒有些看不懂她的操作了,忍不住问道。
“伊势贞教不过是冢中枯骨,值得你如此畏惧吗?”
蜷川亲世一愣,她没想到义银竟然会如此托大,浑然不在意伊势贞教的威胁。
伊势贞教久经历练,家世底蕴极深。蜷川亲世能被足利义辉看重,放在政所与伊势贞教针对,自然也不是善茬。
把这两人放出去打仗,绑在一起也干不过前田利家,岛胜猛这些悍将的一只手。但玩起幕府里的小手段,那都是一等一的老玩家。
幕臣就指着幕府内斗这点特长过活,蜷川亲世是幕臣中的二号大佬,嗅觉自然敏锐非常。
伊势贞教又不是傻子,如果迟早会被清算,她绝不会这么卖力替足利义昭做事,一定会另谋出路。
她把蜷川亲世说成斯波义银一党,就能逃过了足利义昭上洛的立威,丢出两个切腹的替死鬼,安然过了一关。
这件事很古怪,让蜷川亲世心里充满了不安。
蜷川亲世虽然不知道伊势贞教在背后做了些什么,但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非常糟糕。
斯波义银不是明智光秀,他对幕臣们的了解只在皮毛。其实这些年,幕臣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改革幕府,将地方御家人丢给了守护大名,而幕府中枢的直勤御家人改成奉公众,建立了当参奉公制度。
管理御家人的侍所,权力一下子跌落谷底,从中央国防部变成了京都警察局,脸都跌没了。
幕府的主要权力机构,只剩下评定众,问注所,政所。
评定众负责评议诸事,也就是俗称的走程序。吵不吵架?吵多久?让不让政策通过?是评定众的权力来源。
只可惜八代将军之乱后,各地自立倾向严重,无视中枢意见。评议的价值越来越低,评定众也渐渐沦为摆设。
问注所掌管土地,名分,家格等文书管理。幕府强势时,还算是个好去处。
等幕府衰落了,贼也不愿意去那里盗窃。一堆文书除了防火要紧,狗都不在乎。
东汉末年,地方豪强自立为州牧,太守,还知道对着京城方向拜一拜,把求官的文书烧给皇帝看。
可在日本战国,谁还把问注所当回事?
例如西国纷争,山名衰败尼子起,尼子衰败毛利起。
老大都换了好几任,下面的地皮不知道换了多少次主人,谁会考虑问注所的文书上,写着这块地归谁所有?
幕府如今唯一还有些份量的,就是政所。掌控各地武家的献金,仲裁幕臣领地的纠纷。
伊势家世袭政所执事,位高权重。蜷川亲世自己就说,自家是伊势家的部众出身。说地位低贱是谦虚,但斗不过伊势家是事实。
幕府已经烂透了,依附幕府过活的幕臣们,其实出路并不多。
几大机构都在摆烂,就剩下政所还有几口肉吃。于是,尼多粥少,内斗日益激烈。
伊势贞教在政所一手遮天,敢和足利义辉掰腕子。蜷川亲世却只敢给足利义辉当狗,当白手套。
如今足利义辉死了,伊势贞教眼看在新将军那边混得风生水起,蜷川亲世能不怕吗?
伊势贞教说是背着弑杀将军的罪名,但那老狐狸不会坐以待毙。看她把蜷川亲世与斯波义银绑在一起大加宣传,就知道不怀好意。
蜷川亲世是真怕,这才一回京就来斯波府邸投诚,连继承人都愿意塞给斯波义银当质女,恳请御台所庇护。
可斯波义银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反而让蜷川亲世目瞪口呆,御台所根本没把伊势贞教放在眼里。
伊势家掌控政所百余年,伊势贞教三代重臣,成了精的老狐狸。这种人不赶紧掐死了,留着过年下崽吗?
蜷川亲世懵在当场,一时不知该如何劝说。
她到底不是明智光秀,并非斯波家臣,更不是义银亲信,过界的话如何敢说?
谁知道斯波义银是怎么想的,外臣抓不住尺度,不能乱说话,万一说错了咋办?
蜷川亲世低头不语,反而让义银有些疑惑,自己说错了什么吗?
他温和说道。
“蜷川大人,你有什么话可以直说。你是了解我的,因言获罪之事,不会发生在我这里。”
蜷川亲世看了眼斯波义银,苦笑道。
“御台所,您一身正气,性情高洁,可能不太懂那些小人的阴暗心思。
我只是担心打蛇不死,自遗其害。想着伊势贞教此人居心不良,留着她只怕夜长梦多。”
蜷川亲世说话,已经是委婉中带出一点真意。希望斯波义银立即下狠手,将伊势贞教一把掐死。
再过激的话,她也不好说。斯波义银与足利义昭两人之间的关系,外人都有些看不透。
主要是看不透斯波义银步步相让,完全是一副政治外行的模样。
大权拱手相让,难道真是爱先代爱得死去活来,对足利义昭那张酷似先代的脸,动了心?发了情?
这种话只能腹诽几句,这个敏感时候,谁敢说出口?所有人都没有意识到,斯波义银的让步,主要是因为织田信长的威胁。
织田信长狡猾得很,窝在东福寺坐观幕府内斗,只是专心京都治安,一点没有掺和进来的意思。
她虽然性子乖张,但入京之后却是本本分分,野心还未暴露。
幕府诸姬的目光,自然无视了她,死盯着斯波义银与足利义昭的权力交接。
幕府日后的权位排序,关系大家的饭碗。这时候,谁还关心一个外来的乡巴佬大名在做什么?
义银无条件的让步,不单单让足利义昭一伙人看不懂,连自己战壕里的战友都被搞糊涂了。
这才有了细川三渊两家胆大心细,准备进一步骑墙。也有了蜷川亲世欲言又止,说话留下半截。
义银自己还没认识到这个问题,他只是皱着眉头说道。
“伊势贞教正在为义昭殿下办事,弥合与天台宗的分歧。
关于先代葬礼一事,义昭殿下已经派人来向我说明。相国寺的确做得不妥当,我也同意让天台宗重新操办。
伊势贞教正在处理这件事,这时候把她拿下,只怕天台宗那边又会产生其他不好的联想。
宽容她几天吧,等义昭殿下继位之后,我会第一时间上书明言,要了伊势贞教的脑袋。
你不必担心,她活不了多久。”
蜷川亲世有些失望,但斯波义银已经把话说透,明确了伊势贞教的死期,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于是,她伏地叩首,说道。
“御台所英明,我自愧不如,伊势贞教如何处置,当然听您吩咐。
那关于蜷川亲长。。”
义银看了眼蜷川亲长,她业已元服,比起蒲生氏乡要年长几岁。
“蒲生氏乡。”
“嗨!”
义银指了指蜷川亲长,说道。
“你带蜷川亲长去安顿一下,安排她进同心众做事。”
蒲生氏乡停滞一下,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蜷川母女在场,她也不好说什么,鞠躬道。
“嗨!”
蜷川亲世微笑点头,对斯波义银不断说着感激之话。
虽然伊势贞教之事悬在心头,足利斯波两人的权力交接如同迷雾莫测,但蜷川亲世还是果断站在斯波义银这边。
因为她认定一个道理,那就是拳头硬才是真牛b。
别看幕府内外这些人小聪明小算盘不断,貌似不可一世。但让她们上阵与斯波义银对刚,全部得萎,谁有胆子和足利军神开战?
足利义辉死了,蜷川亲世没了靠山。更麻烦的是,她多多少少算是个罪臣。
最安全的办法,就是站在手握大义,战阵无双的斯波义银一边。不管是讲理,还是打仗,都是立于不败之地。
蜷川亲世的心思很简单,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蜷川家不指望大富大贵,只求别被幕府再立这个漩涡卷死就行。
斯波义银的人品是出了名的牢靠,和他站一起,至少不用担心被队友出卖。
在蜷川亲世眼中,这里就是保本保底的选择。
所以,她才会果断学着蒲生贤秀的老办法,献女求存。不管日后幕府如何惊涛骇浪,至少自家的继承人是保住了。
———
接待完蜷川母女,斯波义银有些疲惫。他在病中未愈,又与蜷川亲世玩了半天心眼,可算是送走了这只幕府老狐狸。
蜷川亲世献女投效,保住了继承人,又得到斯波义银的默许。于是,屁颠屁颠跑去二条御所,去向未来的足利将军献媚了。
义银对这些幕府中的老油条,也是无奈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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