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光秀笑眯眯看着眼前品茗的松永久秀,今天倒不是松永久秀主动前来拜访,而是明智光秀把她给请来的。
被明智光秀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心里发怵,松永久秀放下茶杯,轻声问道。
“明智姬在笑什么?”
明智光秀说道。
“我笑那三好义继蠢如猪狗,竟然被将军的一纸御内书说动,就急吼吼杀回近幾,想要建功立业。
她也不想想,自己的母亲是死在谁手里,自己的养母又为什么会郁郁而终。
人呀,最容易的就是轻信别人,最难的是看清自己。”
松永久秀低头不语。
她当初跟随三好四姐妹杀入近幾,那时的三好家是何等兴旺鼎盛,席卷近幾令天下武家敬畏。
可惜,毁在了那个男人手里。
三好长庆死了继承人三好义兴,三好义继死了母亲十河一存,一场上洛称霸幕府的三好美梦,被斯波义银在大和之战中狠狠粉碎。
时也,命也。
松永久秀心中有些淤塞,低声问道。
“明智姬叫我来,就是为了奚落三好义继?”
明智光秀意外得看了眼松永久秀,这个天下闻名的二五仔竟然有点犯脾气,她对三好长庆还真有些感情呀。
“松永姬误会,我只是感慨三好义继识人不明,错信了将军。
我刚才从二条城回来,公方大人已经改口承认御内书一事是受人蛊惑,三好义继杀回近幾的道义基础不复存在了。”
松永久秀一惊,足利义昭怎么能蠢成这样?
她可是足利将军,把自己发出去的御内书说成受人蛊惑,这不是瞎胡闹吗?
御内书,那是足利将军以私信与地方武家拉关系寻求帮助的方式,不是幕府公函,代表的是足利将军本人的威信。
如果足利义昭连自己的私信都可以改口,以后谁还敢帮她做事?她要是事后来个不认账,帮忙的人死得该有多冤,就像是三好义继。
松永久秀疑惑,足利义昭虽然被人嘲讽为贫乏公方,但毕竟是出身兴福寺的得道高尼,正常的脑子还是有的,她怎么会犯这种傻呢?
明智光秀见她若有所思,笑着解释道。
“这可不是我威逼利诱,对公方大人僭越欺瞒的结果,是三好家曾经带给幕府诸姬太深的阴影,让她们实在无法接受将军的行为。
即便知道三好义继不是三好长庆,今日的三好家远不如当年,但这幕府上下谁不是心有余悸,谁敢保证三好家不会复兴再起?
公方大人竟然敢用御内书去联络三好家,就注定她迟早承受不起这份压力,只能改口认错。
丹波国的波多野家与蜷川家好不容易摆脱了三好家的威胁,三好义贤入侵丹波国的往事还历历在目,不敢忘记。
和泉细川家,北河内三渊家,南河内畠山家,此时正受到三好家的攻击。
幕府管领,政所代官,幕府名门,近幾强藩,都在给将军压力。
而和田惟政已死,仁木义政隐居,足利家一系的幕府武家都找不出几个人才出来帮衬。
足利马回众的职禄没有着落,军需补给缺乏,奉公众士气低落,对将军的不满正在蔓延。
这时候,我们这位将军竟然还要与三好家苟合,以御内书给了三好家重回近幾的大义之名,终究是引爆了众怒。
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和几位幕府同仁随口埋怨几句。
大家希望津多殿出面再次赶走三好家,但将军以御内书支持三好家,津多殿总不好出来与将军唱反调,请大家理解津多殿的苦衷。
谁知大家竟然这么信得过我家津多殿,各家一起施压将军,让将军捏着鼻子否认了御内书的存在。”
松永久秀暗自哼了一声,随口埋怨几句?我信你个鬼!
明智光秀利用幕府内外武家对三好家的恐惧,搞了一次大串联,让足利义昭迫于众怒,只能退让。
而足利义昭的退缩对三好家而言,可是真正的灭顶之灾。当然,这对足利义昭早已所剩无几的威望伤害也大,算是足利三好皆输。
但明智光秀说了半天,松永久秀还是不明白,她找自己过来面谈的原因。
松永久秀已是明确站在织田信长阵营之中,与三好家决裂,另外足利义昭惨不惨,也不关她的事。
明智光秀话锋一转,又说道。
“松永姬的领地淀城,控制着淀川出入摄津山城两国的水道。
如今,幕府上下对三好家破坏协议,再次入侵是同仇敌忾。我家主君被幕府诸姬拥护,将联合各方势力与背信弃义的三好家对决。
此战涉及山城,摄津,和泉,河内,丹波五国,还请松永久秀支持幕府的决议,站在正义的一边。”
明智光秀满口大义,松永久秀听着却是分外变扭。
三好义继降伏幕府之后,的确是践行初心使命,一心一意跟足利将军走。可她蠢就蠢在,没看清足利义昭这位不靠谱的公方大人。
京都幕府之争,足利义昭,斯波义银,织田信长三巨头,明显是足利义昭这个老板最糟糕。
就因为轻信了足利义昭,三好义继出兵近幾,背上了居心叵测,毁约登陆的黑锅,又成了近幾武家共诛之的逆贼。
明明是替幕府办事,办着办着把自己成反贼了,三好义继冤不?
松永久秀斟酌着说道。
“明智姬,我自然是响应幕府的号召,站在大义的一边。
只是淀城实力不足,织田殿下又命我严守门户,实在不好妄动。”
松永久秀不想与三好家作战的,她刚才给荒木村重与三好义继牵线,达成了她们的和睦,还指望在两面逢源,争取更多的好处。
这时候下场沾了水,湿了脚,以后不好再装中立方。
明智光秀自然知道松永久秀滑不溜手,今天请她来,就是要把她套牢,自然有所准备。
“松永姬的难处,我非常理解。
但织田殿下亲口与津多殿说,希望津多殿能帮忙维护西近幾的和平稳定。
两位主君都谈妥了,我们做下属的应该竭力为君奉公,岂能在困难面前低头,让君上为难呢?”
明智光秀从怀中掏出一份情报,递给松永久秀,继续说道。
“这是我刚才得到的消息,想来松永姬会感兴趣的。”
松永久秀狐疑接过,一目十行看完,双目瞪得滚圆,失声道。
“怎么会这样?”
明智光秀捂嘴轻笑,语气温柔,目光冰冷。
“你能让东摄津众反水,帮荒木村重杀了和田惟政,荒木村重也能把这件事透露给和田惟长。
和田惟长知道了母亲之死的真相,却无法得到织田殿下庇护,她待在高规城该有多恐惧多绝望呀。
这种情况下,她将高山重友骗入高规城伏杀的想法,也无不妥。
只是她做得不够漂亮,让高山重友察觉此事,双方火并,两败俱伤,便宜了隔岸观火的荒木村重。”
松永久秀头上冒汗,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指颤抖,仿佛重若千钧,她低声道。
“和田惟长重伤回返南近江,高山重友重伤向荒木村重臣服。
高规城已被荒木村重控制,这下,她是名副其实的摄津守护了。”
明智光秀笑眯眯看着面色发白的松永久秀,目光却是冷冷得没有半点笑意。她很清楚,松永久秀到底在害怕什么。
织田信长因为森可成战死,浅井朝仓联军迫近京都,无奈放弃西近幾,带兵回返京都救火。
但在摄津国,还有向织田信长效忠的荒木村重,和田惟政,松永久秀,三渊藤英等地方有力武家。
荒木村重是摄津池田家重臣,和田惟政是足利义昭重臣,松永久秀是三好家重臣,这三人都是背弃旧主,跟了织田信长。
而三渊藤英是在细川三渊两家内斗失败,无奈投靠织田信长,希望借织田家的威势,保住自己在北河内的权力。
说起来,这些人都不是良善之辈,织田信长也不相信她们。
但织田信长是个功利主义者,只要她们好好为织田家效力,织田信长的恩赏就会很慷慨,双方是各取所需。
原本织田信长撤退之后,是希望这些人能够阻挡三好家的兵锋,让织田家能够腾出手来,先把浅井朝仓两家收拾掉。
松永久秀因为之前的种种挑拨,已经狠狠得罪了和田惟政与三渊藤英。
因为担心这两人会对自己不利,松永久秀干脆先下手为强,联络荒木村重,把和田惟政这个硕果仅存的摄津三守护给干掉。
荒木村重有心独占摄津国,自然乐得配合松永久秀。
东摄津众曾经是三好长庆拨给松永久秀的部属,高山重友是松永久秀的旧臣。松永久秀只是稍动手脚,就让和田惟政死得不明不白。
然后,松永久秀撮合了荒木村重与三好义继和睦,让三好义继将下一步攻击的目标转向和泉河内两国,兵锋直至北河内的三渊藤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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