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半日,总算找到了一个增加财政收入的办法,义银心里有些高兴,兴奋过后又有些疲惫。
让蒲生氏乡送诸姬出去,义银坐在主位上闭目养神,不想,乖乖待在下首的井伊直政竟然主动挑起话头。
“圣人,我看奉行所与促进会的那两位大人,私心颇重。
伊奈忠次大人明明是怀揣拳拳报恩圣人之心,才会毅然提出铜山铸钱之策。
大熊与大藏两位大人却为了一己之私,言出掣肘,令人心寒。”
义银无奈睁开眼,看向一脸正气的井伊直政。
“说了你多少次,不要这么耿直偏激,总是一副眼中容不下沙子的样子。
你日后的路还很长,把人都得罪完了,你以后怎么混?”
井伊直政鞠躬肃然道。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蝇营狗苟之辈得罪也就得罪了,我不怕。”
义银叹道。
“你不怕,我怕呀。
我带了你这么多年,看着你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出落成现在的漂亮大姑娘,可不想看到你得罪同僚,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听到义银说自己漂亮,井伊直政竟然忍不住脸上一红,装作不在意的掩饰道。
“忠君无罪。”
义银摇头道。
“忠君是无罪,但臣下有私心也不是罪呀。
全天下武家,有几人没有私心,如果我真要以无私心为标准提拔人才,还能剩下几人给我用呢?
水至清则无鱼,你应该要明白这个道理。”
义银这话只说了一半。
其实,人有私心才好控制,如果大家都没有私心,人均海瑞,当老大的未必开心,搞不好反而会被吓死。
天下哪来那么多海瑞?各个清廉无私,公正严明,可能吗?手下伪君子成群,这老大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井伊直政虽然心里不服气,但看到义银疲惫之余还打起精神教训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心头一软,低头道。
“圣人训诫,臣下谨受教。”
义银太明白井伊直政的脾气了,知道她是口服心不服,但也懒得再多废话。
和这个半大的丫头说不清楚道理,她就是被人坑得太少,脑子转不过来,以后摔狠了就知道疼了。
反正有自己撑腰,她也不至于被人一把玩死,永远翻不了身,就随她去吧。
井伊直政都能看出来的问题,义银这个被坑惯的人能看不出来?
只是奉行所和武家义理促进会之间的较劲,还算在可以容忍的范围内,所以义银才装作看不到。
以家治国,放屁胡说,什么怪事不会发生,有什么好稀奇的?
关东侍所名为幕府下署,其实就是义银控制关东的工具。
制度上,大评议是最高权力机构,统战众代表各地武家参会,形成贵族共议的机制,可以说是代表最广大关东武家利益的政治平台。
但事实上,在关东侍所的斯波家臣始终高人一等,她们代表圣人的意志,实际权力往往凌驾于大评议制度之上。
义银需要维持这种斯波高人一等的特权,以便自己行使权力,但他麾下的鹰犬也会通过这种特权谋私利。
就算义银知道了又能怎么样?他不能铲除掉自己的权力根基。
在老百姓可以当家做主的伟大时代到来之前,古代统治者的权力结构必须是层层向上负责的模式。
否则,统治者就无法在剥削被统治者的同时,牢牢压制住来自于被统治者的反抗。
要让被统治者屈服,维护统治者的权力,统治者必须做到两点。
其一,统治阶级的组织能力相对完善,能够调动足够的力量镇压被统治者。
其二,统治阶级的要尽力分化被统治者,使之原子化,无力化,组织不起有效对抗统治者的力量。
在这个一千万人口的岛国,武家集团是统治阶级,义银要团结一百万武家,去统治九百万贱民。
但站在统治集团内部的角度,义银要利用像关东侍所这样的权力机构,去统治大多数中下层武家。
而站在更微观的角度看,义银要利用自己的亲信,去统治关东侍所这个权力机构。
至于自己的亲信,如果不把她们先喂饱了,还能叫做亲信吗?义银还能统治她们吗?
这就是一层裹着一层,最核心的义银看似权力很大,其实这些权力都来自于层层对上负责的机制,他必须维护这个政治结构的稳定。
亲信之间争权夺利,只要不触及底线,义银就会宽容对待,因为这是他的基本盘。
斯波宗家灭门,随后义银复兴家业,其实就是从无到有,建立了一个新的斯波家。
这个新斯波家,是依靠义银的无双战绩,金钱攻势,肉体收买,强行粘在一起的散装斯波家。
因为家臣来源复杂,控制力薄弱,在许多事上,义银可以因势导利,却不能强行硬上蛮干。
井伊直政心中那种斯波家臣必须忠心耿耿的选拔标准,义银可是想都不敢想,没有几代人的积累,怎么可能培育出同心同德的谱代。
其他不说,光是井伊直政现在念叨的奉行所与武家义理促进会之争,义银就不好明着偏袒。
奉行所的大熊朝秀是越后旧守护奉行出身,她与上杉谦信的核心老底子府中长尾家,有深仇大恨。
即便降服屈从,对方都不想轻易放过她,最后只能被逼造反。
义银是大熊朝秀的救命恩人,是她必须死死抱紧的大腿。要是没有义银撑腰,她这个旧守护余孽,迟早要被吃干抹净,死全家。
所以,大熊朝秀这个越后本土派虽然不是斯波家臣,但忠诚更甚斯波家臣。
她从义银这里得到的越多,就越不敢离开斯波家的庇护。因为没有了圣人的恩泽,她所拥有的财富,就是要命的绞索。
武家义理促进会的大藏长安是近畿的加贺前田家举荐,是前田利益派来的陪臣,属于外来近畿派。
与她搭班的伊奈忠次来自尾张前田家,是前田利家举荐的陪臣,属于外来尾张派。
本土派和外来派之间有矛盾,双方利益不合,必然抱团排斥对方,相互争斗。
外来派的近畿派与尾张派是各有出处,相互之间自然也有矛盾。
这些年,关东侍所扩张得不错,奉行所与武家义理促进会更是发展迅猛,大家手底下养人多了,钱也多了,不闹纠纷才是怪事。
这些个乱麻一般的扯犊子事,如果义银真要去管,累死他也管不过来!
所以他才会选择视而不见,等谁踩了底线就敲打谁,其他的事随她们自己斗去吧。
井伊直政还是被义银庇护得太好,没遇到过什么两个烂选择里面必须选一个不太烂的破事,所以她才会如此年少气盛,不接地气。
义银喜欢她这副朝气澎湃的样子,他也不想每日被蝇营狗苟的事情挫磨精神,但这不是没办法嘛。
所以,义银是一边教训井伊直政,一边羡慕年轻真好,倒也不是真的厌恶井伊直政这副做派。
井伊直政被义银教训一顿,锐气不挫,反倒说起另一件事。
“圣人,我觉得义军搬空利根川中下游沿岸五十万贯物资的事,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那可是五十万贯的物资,堆积如山,仅仅不到二十天就被搬空,这怎么可能呢?
义军没有这么强的运输能力,更何况当时战事未停歇,大多数人还要赶去前线打仗。
多拿些粮食尚可理解,义军哪有心思把木材石料这些笨重的水利材料都给搜刮走?”
义银看了眼义愤填膺的井伊直政,不动神色问道。
“那你是怎么认为的?”
井伊直政冷笑道。
“必然是平日里监守自盗,遇到时机就搞了一出火龙烧仓,阴兵借粮的把戏,正好填补账面上的亏空。”
义银又问道。
“那你有证据吗?”
井伊直政梗着脖子说道。
“我可以派人去查,我就不信她们能做到万无一失,不露破绽。
圣人仁厚,许多事不愿深究,但就算是养花也要时常修剪枝叶,才不会横生枝节,失之于宽,何况是国家大事呢。
总得给下面人一点教训,让她们做事有个顾忌,有点分寸,以免基层失控。”
义银思索一下,问道。
“你想怎么查?”
井伊直政鞠躬道。
“我举荐一人去查,此人清廉正直,能力出众,可堪大用。”
“何人?”
“圣人见过,她名叫半泽直义,有斯波编制,隶属问注方。”
义银点点头。
“原来是她呀。”
半泽直义此人,义银当然记得,由比滨结衣对她推崇备至,帮了孕前孕后的由比滨结衣不少忙。
看在那个暗藏名分的女儿面上,义银也得记得一二,不会忘。
义银思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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