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州,一边陲小镇。
小镇平日里本无多少人,因年关将近,大量游子归乡,为整个小镇添上一抹浓重朝气。
集市里的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流涌动,还未过年,年味已生。
小村小镇里的人多数都知根知底,彼此常年打交道,便是不打交道,也都抬头不见低头见。
逛集市的人分为三种,一种是直接打算购买某些东西带回家,一种是只看不买图个热闹新鲜,还有一种是货比三家,到了最后可能买,可能不买的人。
大年三十不到,很多人都已穿上了新衣裳,走起路来不说虎虎生风,也在自认为风流倜傥的范畴之中。
比起多数穿了新衣裳的年轻人,就有一位年轻人与周围的年轻人格格不入。
他是突然出现在街道上,又仿佛一直都在这个街道上。
这是一位约莫二十余岁的青壮男子,眸光呆滞,身着一身粗布烂衣裳,哪怕是大雪纷飞,这位青年的布鞋也被大脚拇指戳了一个洞出来。
这般对比之下,他与周围的有新衣裳穿的年轻人就更加显得格格不入了。
故此,他在镇子里有一个别名,名曰“二傻子。”
比起二傻子这般顺口名讳,似乎也没有人会在意他的书名是什么。
较为爱干净略有势利眼的年轻人看见二傻子后便自觉给二傻子让开了道路,稍有浮躁着,更是直呼让二傻子滚一边儿去。
二傻子模样其实不差,可天生呆滞。
有一说法,是为前世大奸大恶之人转世,成为了守村人,而多数守村人也都和二傻子气质神态相差无几。
对于别人充斥恶意的嫌弃鄙视,二傻子也都是傻乎乎一笑,越是一笑,别人就越是嫌弃,觉得和二傻子距离过近,实乃晦气。
无人会在意二傻子心中作何感想,多数人都觉得二傻子无知无识,不会在意,至于二傻子是否真的会在意这些恶意,无人知晓,但二傻子心里肯定是有一些痕迹的。
二傻子来到集市的主要目的,就是凑热闹,他觉得别人都往这里来,他也要跟着来到这里,时而一脸阴沉,时而嘻嘻哈哈,偶尔更是会驻足在小吃摊上直流口水,遇到心地善良的摊主可能会给他一个烤地瓜,遇到脾气暴躁的主儿,兴许还会棍棒相加。
对于这些,二傻子早已习惯了。
这座边陲小镇虽然很小,然集市里还是有一家三层酒楼,也是整个小镇里最高最体面的建筑,当然,若是与那繁华大城里的酒楼相比,这座酒楼自然是一切从简,谈不上体面二字。
陈缇带着石崑此刻就在酒楼的二层,本想去视野更好的三层,然而高处很难看见众生百态,故而选择了二楼。
至于一楼,人也颇多,也不雅观,糙汉子们坐在一起所谈论的内容甚是粗鄙下流,而陈缇是一位女子,更是一位有学问有修为的貌美女子,自然不会选择在一楼。
石崑给师尊陈缇轻手轻脚的倒了一杯茶,单论茶水来说,这座酒楼的茶水自然是比不过文昌阁的茶水,不过陈缇也不曾嫌弃过。
刚拜入陈缇门下,石崑心中还有些紧张,陈缇平时不苟言笑,石崑便下意识觉得这位师尊一定是一个不好说话的主儿,极其严厉的一个主儿。
后来相处过后,石崑才发现自己的师尊的确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喜怒无常,然而总有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亲近感,平日里也是有事说事,不闲聊,也不觉得生疏。
记得石崑拜入陈缇门下,还发生过一件趣事,当时还有两位少女羡慕石崑拜入陈缇门下,身为女子,她们更愿意拜入陈缇门下,只可惜陈缇没有看中那两位少女。
而魏桓几人更是直言石崑福气不浅,直接拜入了一位貌美师尊麾下,哪怕学不到任何本事,可至少看着也养眼啊。
陈缇的眸光瞥向了街道里的二傻子,石崑也将眸光跟着瞥向了二傻子。
对于这一次的游历,石崑心中虽有郁闷,却也没有多问,据他所知,其余师弟师妹们都被各自师尊带去了繁华之地,唯有他被师尊带到了这座边陲小锤,本想趁着年关之前,好好见识一下市面呢。
这话石崑始终是没敢说出来。
街道上,一位貌似和二傻子相熟的中年妇人,手里提着箩筐,箩筐里装着年货,妇人一脸笑嘻嘻的看着二傻子说道:“二傻子,你老舅都回来了,他可是去过城里见过世面的人,你赶紧去找你老舅,让他给你说个城里媳妇。”
二傻子听到这话,不说话,就是傻乎乎一笑。
眼睛瞄了一眼妇人箩筐里的烧鸡,也没敢多看第二眼。
妇人见二傻子这般,略有扫兴道:“到底是二傻子啊,连娶媳妇这种事都搞不明白。”
周围的人听到这话,也都忍不住的笑了起来,看二傻子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柔和。
二傻子仍旧神情呆滞,不知所措。
距离二傻子不远处有一商贩,是一位身材不高的中年男人,身着粗布麻衣,满脸焦黄之色,他在街道上卖炒饭,其炒锅支在四颗方形石头上。
这会儿不知是地面不平,还是石头不稳的缘故,炒锅老是胡乱摇晃,眼看着就要来生意了,他显得有些焦虑。
想了想,他对着二傻子说道:“二傻子,你去给我抱一颗平整的石头过来,我给你买个糖葫芦,听话,赶紧去。”
二傻子连忙摇了摇头,一颗平整的石头需要在河里仔细寻找,而集市距离河道至少需要一炷香时间方可到达。
姑且不说一时很难找到,如今深冬,河边寒气颇重,二傻子身上的衣裳本就单薄,去了那里之后,可能一不小心便会感染风寒,情况再恶劣一些,二傻子可能过不去这个年关。
卖炒饭的大叔一看二傻子没反应,下意识举起了拳头。
二傻子这下有反应了,赶紧撒丫子跑开了。
大叔满脸幽怨的感慨道:“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啊,连二傻子都不听话了。”
这话说出来后,旁边还有人附和了几句。
“二傻子都怎么聪明了,都不敢想象外面的世道成了什么样子……”
“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了。”
大争将至,各地官署根据具体民情而不同程度加重赋税,对于这些百姓而言,日子着实无以前那般好过。
酒楼二层,陈缇与石崑将二傻子的遭遇从头到尾看了个遍,直到二傻子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陈缇举起茶杯,看了眼桌子上的菜肴,有牛肉,有花生米,还有几样小菜,都是石崑最爱吃的,石崑眼神此刻也有些深邃,难以言喻。
师尊没动筷子,石崑又怎敢动筷子。
陈缇说道:“吃吧,别把你饿着了。”
石崑这般年岁,正是吃长饭,打熬气力的年岁,可千万不能饿着了。
有了师尊允准,石崑才捉起了筷子。
夹牛肉之前,石崑抬头一脸真诚的向陈缇问道:“师尊今日无胃口,还是?”
陈缇见状,忍不住笑道:“让你吃你就吃,哪这么多废话。”
石崑这才吃了起来,也没有大口朵颐,而是细嚼慢咽,不过石崑牙口很好,哪怕是细嚼慢咽,也要比寻常人细嚼慢咽的速度更快一些。
若自己的师尊是男子,石崑三下五除二就能解决掉这盘牛肉,在陈缇面前,石崑不知是装模作样,还是师尊气场使然,他总会情不自禁的细嚼慢咽。
牛肉入喉对于石崑而言,比大男人抱着小女人睡觉更要来得实在。
石崑吃了小会儿后,陈缇才动了筷子,不过也就是吃了几口小菜,便没了胃口。
师徒二人的气氛再度诡异了起来。
陈缇美眸含蓄,却仿佛有着星光闪耀,她静静的看着石崑。
石崑嘴里的牛肉还未嚼完,抬起头,眼神依旧真诚的看着师尊。
大眼瞪小眼,石崑真不知要说些什么。
陈缇鼻孔微微叹息道:“对于街道上的那位二傻子,你是怎么看的?”
“不许说他是守村人之类的废话。”
石崑快速咀嚼牛肉,入喉后才应道:“我觉得那位婶婶和那位大叔不太体面。”
“二傻子哥哥不说是娶城里媳妇了,连本地媳妇,哪怕不但丧偶还生的丑陋的寡妇都不会看上二傻子哥哥的。”
“婶婶看似是在揶揄,可这揶揄细细想来,其实有些恶毒。”
“明知二傻子哥哥无任何希望,还要若有若无的给二傻子哥哥一些缥缈希望。”
“至于那位大叔,便更不是东西了。”
“首先忽悠就是不正直的,他觉得二傻子哥哥会听他话去给他抱石头,所以就忽悠二傻子哥哥,二傻子哥哥没同意,他就说二傻子哥哥学聪明了。”
“可若是二傻子哥哥没反应过来,真就给他抱了一块石头回去,他也许心安理得,可其余的人看到此事发生,便会接二连三的忽悠二傻子哥哥。”
“这是不对的。”
“哥哥只是天生愚笨了些,可这不是哥哥的罪孽,人族律法中,愚笨并不属于犯法。”
陈缇单手托腮,本就貌美的她,此刻生出成熟的女人风情,像是一杯陈年的酒,闻起来很香,喝起来也许更加醇厚与品高味正。
嘴角微微上扬,柔和的看着石崑。
石崑又不知道该如何了,盘子里还有几块牛肉,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陈缇欣慰道:“我以为你看不出这些弊病,没想到你看的很透彻。”
石崑略有羞涩的笑了笑。
陈缇语重心长的说道:“村里人,一个见不得一个好,镇子里的人,大致也是如此,只是吃相要含蓄一些,其本质都是一样的。”
“如这座边陲小镇里的人,他们生活贫苦,最开怀的日子便是年关前后这段日子,多数时候,他们都在吃苦。”
“那些去了外敌谋生的青壮,也会受到衣冠弟子的鄙夷,嫌弃,甚至若是惹怒了某些二世祖,还会招来一顿可能会要了他们命的毒打。”
“他们的确很可怜。”
“可怜之中,也有可恨,因为他们遇见更弱者,如二傻子这样的人,心意上也绝不会有仁慈敬畏,或许有底线,但无论底线在何处,都会对二傻子造成诸多伤害。”
“当然,他们之间也有善良之辈,可无论多么善良的人,遇见了二傻子这样的守村人,心里的嫌弃鄙夷,或多或少还是有一些的。”
“修行也好,学问也罢,最重要的便是纯粹二字。”
“没白带你来这座边陲小镇一观。”
石崑看得透彻并未让陈缇觉得多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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