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人死的那一瞬间,大脑会释放出所有的激素,试图挽回身躯的残破和躯体的衰败,所以在那一刻,人才会真正的感知到了四维空间,于是就能同时看到过去和未来,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吕常还没死,但是也同样面临着死亡的威胁,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大脑自然也就被迫营业,从油脂和碳水的纠缠当中挣扎出来,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
他明白了,但是也不完全明白。
毕竟他还没死。
吕常的判断不一定对,但是也算是他自己对于当下的一个总结——
他被坑了。
具体什么时候挖出来的坑,他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有这样的坑,但是他确实是被坑了。
吕常想起了他出发之前,那后勤曹军部将讥讽的笑,以及说不用给将死之人太多物资的话。
原先吕常以为那些话,只是针对于别人,也就是那些下层的曹军兵卒来说的,所以吕常虽然不满意,但是也没有站出来为下层兵卒仗义直言,只是觉得后勤部将这么做,会导致他战力不足,会影响到了他的作战而已。
而且下层兵卒时常被克扣什么,在山东之处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
他以为他是统治者,是将领,是上层人物。
结果现在才意识到,所谓上层,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
一山还有一山高。
一层还有一层上。
他一度以为自己很上层,结果就像是认为泰山就是整个天下的最高峰一样的狭隘。
他认为,那些下层的兵卒,在没有影响到自己的时候,都是无所谓的,苦一苦,饿一饿,能算是什么事?
这么多年来,这些下层,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
难道现在再苦一苦,再忍一忍,再熬一熬,就过不下去了?
真是玩笑。
结果现在他成了玩笑,就笑不出来了。
他发现自己其实也是某种意义上的下层的时候,就想明白问题出现在哪里了。
上层人对待下层是什么态度?
草芥。
今年割一批,明年割下一批。
年年都会有新的韭草,从土里,从石头缝隙里,从最肮脏的角落里长出来。
如果不年年清理,那么这些草芥就会侵占他们上层人的庭院,厅堂,所以必须要割,定时定量的割。
当然,偶尔也会不小心割到了根,刨开了地面,但是又有什么关系?
这地也不是上层人的。
再说了,就算是割伤了根,刨了地,出现了问题,那也是下一代要处理的事情了。
要相信下一代的智慧。
所以吕常对于这些下层兵卒的态度也是如此,能给他们说一句话,不是觉得曹氏部将做得不对,而是觉得曹氏部将那么做会影响到自己!
结果是曹氏部将根本不在乎!
既不在乎那些兵卒,也同样不在乎吕常!
吕常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可是又有更大的疑惑在等着他。
可是,为什么?
就像是下层的兵卒也常常都在疑惑,为什么上层人就这么对待他们?难道不需要他们去劳作,去卖命,去流血流汗么?正常人都应该是会保护自己的牛马的吧?
除非是…
将主!
护卫焦急的叫着,觉得吕常现在是吓傻了还是饿坏了,似乎有些不正常。
吕常回过神来,看了看身边的护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神情依旧带着一些怪异的说道:要是真回不去…你们有没有想过要怎么办?
对于吕常的手下护卫来说,他们认为山东之地就是天堂,或者叫做极乐之地也行,反正大概就是这么一个概念,但是他们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有天堂,就必然有地狱,甚至天堂和地狱其实一直都一起,相互之间只是隔着一堵墙,或者一张纸。
吕常年岁已经较大了,而他的护卫大多数都比吕常要年轻。
年轻人会有更多的憧憬和冲劲,年老的人就像是历史河流冲刷下来残留的礁石,顽固且长满了青苔。
将主!我们一定能回去!
将主,等到天黑,我们就有机会了…
将主,真不能投降啊!
将主…
吕常忽然之间有些感慨。
这些护卫虽然都在叫他将主,但是实际上每一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想法。
而这一点,吕常之前常常忽略了。
更有意思的是,并不是当下的吕常就忽然之间变聪明了,而是在这一个时间点上,吕常意识到他的身份其实没有那么高,所以他的视角才低了下来,愿意去看和去听周边的声音。
就像是重耳愿意忍受老农的侮辱,并不是他真的尊重老农尊重土地,仅仅只是重耳当时落难了,在逃亡当中。
吕常看着,听着,最后点了点头,有吃的没有,大家多少分一分…现在大家都少动一些,要不然饿得更快…等天黑之后,我们就试着往中条山前进…
即便是意识到了自己是有可能被抛弃的,被坑了的棋子,吕常还是选择了回去。
和情绪,理性等等无关,只是惯性。
人们总是在遇到重大选择的时候,会习惯性的去思考一些问题,作为衡量自己行为的筹码。
这些问题不仅仅是自己的,也包括了自己的家庭,身边的朋友,或者下属的,然后思考得越多,便是越发的会觉得问题还不是那么大,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还有微薄的希望…
上等人之所以在发生冲突的时候,显得彬彬有礼,并不是他们所谓的教养好,即便是他们自己,或是他们的狗腿在这么说,实际上这些上等人只不过是考虑他们不值得为了一块石头一根草芥就脏了他们身上的定制衣袍,等他们离开了危险之后,自然有大把的人会替他们代劳,去搬开石头,割去杂草,而他们只需要付出最不值钱的东西,一些钱币就可以了。
所以,在某些下层人眼中,这反而成为了上等人的礼貌体现,然后津津乐道。
就像是现在,吕常已经意识到他被更高的那一层给坑了,可是他依旧会觉得他还是上等人。
只要能回去,依旧是上等人。
吕常和大部分的护卫都习惯了山东的生活,习惯了在那边的模式,即便是吕常意识到了问题,心中产生了疑惑,可依旧是习惯性的往前走。
这种惯性,存留于吕常这样的人心中,也存留在山东普通民众之间,就像是后世大城市里面的早晚高峰地铁站,就算是自己不想走,也会被人流挟裹着,从某个黑漆漆的洞口进去,装作头上还有光明的未来,即便是自己知道那些光明不过就是人造的灯而已。
没找到?
听到了回报之后,斐潜有些错愕,但是很快就理解了。
这并不是斥候不努力,而是黄土地上的沟壑实在是太多了。
所以不是逃回去了,而是藏起来了?
黄旭顺着斐潜的目光望过去,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他之前几乎都在拦截前往中条山营地防线上的溃兵,自然就放松了对于这些沟壑的搜查。要做这些搜查也需要大量的人手,任何一个沟壑都可能藏着人,而且沟壑七扭八拐的,也增加了寻找搜查的难度。
我现在就去再找一遍!
黄旭站起身,不顾疲惫,这就要再去巡查搜捕。
他明白吕常的重要性,所以即便是连轴转了一整夜加上大半天,黄旭还是想要再出动。
斐潜却摆摆手说道:不急,不急!
五六十里地,直线走都要走一天,更何况是沟壑众多,蜿蜒纵横?
没有目的的寻找,显然效果不好。
既然效果不好,那么再耗费人力马力去找,只能算是笨功夫和苦差事。
那么怎样才能算是比较好的办法呢?
斐潜思索着。
北风呼啸着,努力的将地面刮了一次又一次,将那树杈上原本就不多的叶片撕扯了一番又一番。就连斐潜穿着盔甲和衣袍,套上了大氅,也无法抵御寒风的侵袭。
就算是用力裹紧也没有用,寒风依旧会从脖颈,脚底,从任何一个缝隙里面渗透进来,顺便给斐潜带来一些远方的小特产。
所以在风大的时候,斐潜和黄旭都不迎着风说话。
两个人默默的缩着脑袋,等风过去了,才晃了晃脑袋,拍了一下身上的沙尘。
斐潜忽然想到了点什么,然后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
太阳也有气无力的眯着眼看了过来,你瞅啥?
有办法了!斐潜笑了笑,指着昨夜之战当中缴获的那些盔甲和旗帜,何不用这些去找?
这些?黄旭愣了一下,或许是身体上的疲惫导致脑袋也慢了半拍,没能立刻明白,这些怎么找?
斐潜笑道:你去找,着实费劲,那么为什么不让他们来找你?
主公是说,假扮成曹军?黄旭有些明白了。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比划了一下手势,换一个方向来找。从降兵里面挑一些人出来,让他们去喊…注意口音可能有区别…嗯,别忘了,我们是骑兵小队,「曹军」是步卒大队…
黄旭兴奋起来,属下这就去办!”
不,不,斐潜再次抬头看了看天色,先休息一下,再等等…等临近黄昏再行动…
天上的太阳翻了一个白眼,你爱咋咋地吧,反正我到点下班。
正说话间,忽然见到远处有骑兵奔驰而来。
斐潜和黄旭以为是找到了吕常的踪迹,等骑兵到了之后才知道,是许褚带着人赶回来了。
斐潜笑了笑,这不是正好?仲康兵马从西面回来,那么这贼将可以选择的方向不就是更小了?
找错方向的,并不只有黄旭一人。
从来砍死了最后一名对手,这才觉得全身都酸痛不堪,膝盖一软,跪倒瘫软在了黄土上。
他们追上了逃跑的曹军,可是他们也同样错失了正确的曹洪逃走的方向。
他们选择了人多的方向。
原因很简单,大多数的骠骑兵卒都惯性的认为,跟着曹洪逃跑的人肯定多,所以应该沿着人多的方向追。
那少部分人走的可能是半路溜走的逃兵…
从来虽然心中有怀疑,但是他无法确认,也提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来说服其他的骠骑兵卒。
这是很无奈的一个选择,毕竟不是谁都能有雷达傍身。
选择多数人走的方向,也是多数人的选择。
因为这相对来说更为妥当一些。
从来有心想要选择少数曹军逃走的方向,可是他最后还是顺从了大多数人的意见。
现在确定从来其实感觉是对的,却也晚了。
他们追上了那些逃跑的曹洪护卫,一番厮杀之后,发现在这群人里面,根本没有曹洪的踪迹。
血水和汗水混杂在身上,滴落在地面上,很快就被饥渴的沙土吮吸干净。
身体上的酸痛,使得不管是追杀一方,还是逃跑一方,都失去了所谓的技巧,只剩下了纯粹的杀戮,就像是野兽一样,撕咬和扭打。
对于双方来说,都是到了极限了。
厮杀慢慢的停歇了下去,不管是活着的,还是失去的,似乎也就差别一口气而已。
多一口气的,活着,少一口气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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