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仿佛听见了母亲的压低声音的哭泣声,滴滴答答,呜呜咽咽,甚至深切的感觉到了自己的胳膊上似乎被泪水沾湿了,衣袍粘在身上,就像是一层紧紧包裹着的束缚之物,将他越压越小,越压越紧。
“哈!”
刘备猛地翻身坐起,才发现天空已经下雨了,雨丝飘进来,打湿了他的衣裳。
“大哥…”在外守护的关羽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雨滴,身前的残破的战袍已经被雨水浸润,扩散出一大块的深色色斑,而关羽的后背却是干爽的。
刘备笑了笑,笑容依旧温和,丝毫不见战败的颓废和失意,就像是不过是打猎失手走了猎物一般,嗯,顺带还扯坏了弓,嗯,再加上摔下了马…
“二弟,辛苦了。”刘备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语,也没有说什么让关羽不必替他遮风避雨的客气话,因为刘备知道,他们不是兄弟,但是胜似兄弟。
关羽默默的点点头,往旁边让开的一些。
这一个山洞,其实说山凹可能会更好一些,就是山石下方一块凹进去的石平台,勉强能躺下两三人,虽然拥挤,但是总比躺在夜里会返潮的泥土上好得多。
刘备跳下了山石,在小雨之中站着,仰起脸,闭上眼,让略有些凉意的雨水洒落在头上脸上,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随意扯了身上的衣袍,擦了一下脸,浑然不顾这一件原本是刘备最为喜欢的,带有鱼龙纹刺绣的锦衣。
“三弟呢?”刘备环顾了一下,问道。
“带了些人,到林子里去樵采了…”关羽在一旁应答着,沉默了片刻,又补充说道,“…昨夜,又逃了十余人…”
刘备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然后继续绽放出来,“无妨!人各有志,且容他去!”
丢城去国,兵卒四散,而刘备的笑容依旧,让人看了便心情平顺,而潜藏在笑容皱纹深处的阴影,却只有刘备一个人才懂得的痛楚。
“哈哈哈!”张飞人未到,声先到,钻出了林子,手里晃荡着一些什么,“大哥!看我猎了两只兔子!还有两只山雉!”
“好!”刘备的笑容更加明亮了些,“洗剥干净了,和锅炖上!给大家都分分,每个人都有!”还有些兵卒跟着张飞一起出来,手中拿了些野菜和蘑菇什么的,似乎也算是不错的收获。
见有了血食,原本有些无精打采的兵卒也似乎也有了几分精神,顿时就在林前的空地忙碌起来,有人挖土灶,有人去取水,有人则是去寻些干木枯枝什么的…
刘备缓缓的走着,几乎和每个兵卒都笑着见一面,点点头,有时候见到了熟悉的老兵,甚至还会停下来聊上几句,等走上一圈回来,只见张飞早就坐在大石上,手揣在怀里,眼珠子咕噜噜转着。
见刘备和关羽回来了,张飞连忙跳了下来,然后凑进了些,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了四枚小小的鸟蛋,然后分了两个给刘备,然后又给了关羽一枚,最后自个儿才捏着个小小的鸟蛋,嘿嘿的笑了两声,“林子里刚好看见个鸟窝,掏出来的…特意给大哥二哥留着的,还热着呢…这么点东西,大哥就不用再分给兵卒了吧…”
刘备捏着两枚还没有拇指大的鸟蛋,看了看鸟蛋,又看了看张飞,不由得哑然失笑,这样易碎的东西,张飞却小心翼翼的藏着过来,还特意强调一下,这真是…
“行,这就不分了…”刘备笑着,点点头,拉过张飞的手,然后又还回去一枚鸟蛋,说道,“三弟一清早就行猎也是辛劳…我吃一个就够了,这个还是给你…”
“啊?这个…大哥…二哥…”张飞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刘备,又看了看关羽。
关羽扫了一眼张飞:“看某作甚!大哥既然给你,吃就是了!”
“噢!”张飞也不客气,将两枚鸟蛋直接就丢进了嘴里,喀拉喀拉声中便咬碎了,几口便吞了下去。
刘备微微一笑,也像张飞一样,将整个的鸟蛋咬碎,吞下。
关羽也是如此。
虽然鸟蛋的蛋壳坚硬,但是毕竟算是固体物质。空荡荡的腹部在哭号着,相互摩擦得生疼,有了些蛋壳和蛋液的混合物,胸腹之间的火烧火燎的感觉才算是好了一些。
“来,坐。”刘备招呼着,看着关羽和张飞,说道,“我们战败了…这一点不需讳言,但是我们必须要知道为何战败,也…也为了下次…下次不再重蹈覆辙…”
不管交战的双方是怎样想的,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相同的,没人想要战败。
刘备原本和纪灵交战当中,原本企图利用这一次命令他北上攻打袁绍的行文,来一次瞒天过海,但是没想到失败了。
刘备大范围的调动了兵卒,做出一副要北上的模样,自然引诱着纪灵前来攻伐,结果埋伏的军队反而被纪灵侦测到…
要伏击自然是要分兵,而分兵就意味着力量分散,分散的兵力遇到了纪灵的大部队攻击,纵然是关羽和张飞这样的猛将,依旧无法挽回落败的局面,只能是护住刘备,一路逃亡。
“某这两日也在思索,为何某等伏兵竟会暴露…”关羽眯着眼,沉声说道,“全军北上,袁军来追…一切都正常不过…然而…”
刘备闭上了眼,眼皮之下的眼珠子迅速转动着。
“确实奇怪…”张飞也是挠头,说道,“某领一军,位于山谷之内,不知怎的,袁军竟然直击而来…就像是,就像是早就知道我在山谷之中一般…”
关羽眯着眼说道:“说不得有袁军斥候查勘…三弟未曾发觉…”
张飞眉发皆张,怒声道:“不可能!俺老张就在谷口,寸步未离!谷外又有林遮蔽,若不穿林而出,又怎么能看见谷内情况?没看见任何袁军斥候,来的直接便是袁氏大军!”
刘备睁开了眼睛,说道:“埋伏之事,除了二位贤弟之外,还有谁知道?”策略被人看穿这并没有什么太奇怪的地方,毕竟刘备能想到的,别人也有可能想得到,但是伏兵的地方,在没有斥候先期探查的情况下,被人准确的找到,就非常的奇怪了。
关羽细长的凤眼左右扫了扫,说道:“子仲、元叹…还有各部军司马…嗯?三弟,汝麾下军司马陈嵩陈子诚位于何处?”糜竺和顾雍为跟随着关羽和张飞的随军文官,自然也是知道具体的计划和安排的,而军司马则是第一线的指挥人员,负责具体军队杂物事项安排,当然也瞒不了。
“陈子诚?”张飞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刘备,说道,“陈子诚不是得了大哥之令,前去…莫非…”
刘备摇头苦笑道:“某何尝有令…纵然有事,某也会直接找三弟你,又怎么会越过三弟你,去给你手下的军司马传什么号令…”
“啊呀呀呀!气煞某也!”张飞怒不可遏,站立起来仰天咆哮,吓的不少周边的兵卒都转头看了过来。
“三弟!”关羽沉声说道,“闭嘴!坐下!”
陈嵩,陈郡人。家道中落,故而四处游历,知刘备求贤纳才,故而来投。
刘备迅速回想着陈嵩的相关信息,虽然不愿意将一切都和那个有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年轻人联系在一起,但是不管从那个角度来说,陈嵩依旧是一个内奸的可能性最大。
“…”张飞坐了下来,脸紧紧的皱成了一团,没有嚎啕大哭,只是默默的流泪,豆大的泪水从张飞的眼角蹦出来,跳到了他的络腮胡子之上,然后像是荡秋千一般,晃荡了几根胡须之后,才落到地面之上。
张飞很伤心,哭得就像是一个两百斤的孩子。
因为自己这一方面的疏忽,导致刘备和关羽不得不返回前来援救,导致全军溃败的悔恨…
虽然刘备和关羽在战败之后,一句责怪的话都没有,但是张飞依旧在心中十分的难受,现在又得知最关键的战败因素可能就出在自己这里,这心中翻腾的情绪,一时间自然是难以控制。
陈嵩也是络腮胡子,虽然没有张飞那么夸张,但是张飞却和陈嵩仿佛是一见如故,说不出的就有亲切感,而这种亲切感和信任感,或许就是张飞听了陈嵩的借口的时候没有过多的去深思的原因…
关羽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在张飞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刘备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三弟!这有什么好伤心的!反而应当高兴才是!”
“啊?”张飞有点懵。
“天寒方知松柏青,地远方明马力久…”刘备笑着说道,“如今小败又能怎样?须知繁芜尽去,方得菁华!”
刘备手臂环指了一圈,朗声说道:“些许奸妄小人,且去!且去!何以惜之!有二位兄弟,有诸位于此,情谊比金石,忠义昭天地!足矣,足矣!遭此劫难,依旧有众人于此不离不弃,何愁大事不济!当贺,当贺之!”
在周边的兵卒才明白是什么事情,虽然不见得人人都明白或是相信刘备所说的喜事,但是至少围绕着的氛围不再沉重,多少有些活力焕发了出来。
张飞也是知道自己失态,擦了擦眼泪,看了看刘备和关羽,说道:“大哥,二哥,你们…你们不怪我?”
刘备笑着说道:“不怪,不怪。”
“怪你作甚?”关羽拍了张飞一下,“下次自己多留意小心些就是…”说着说着,关羽忽然眉眼一立,宛如长刀扬起,扫向了在远处正在指挥着兵卒的另外一名军司马刘隶。
刘备察觉到了关羽的异样,也顺着关羽的目光望去,沉吟了片刻之后便摆了摆手,轻声说道:“二弟勿需如此…陈…子诚是子诚,经国是经国,不可混为一谈…”
关羽依旧盯着刘隶,说道:“某知大哥心善…然此人与陈贼亦多有往来…”
刘备琢磨了一下,依旧是摇头,轻声说道:“若是之前,倒也可疑,然当下光景,你我又有何物可以供其图谋?二弟,休要冷了人心…再说,经国与子诚同为军司马,自然多有往来,此事也不足为奇…”
“嗯…”关羽听闻,缓缓的点了点头,这才从刘隶的身上收回了目光。
虽然说找出了失败的原因,但是不代表就能摆脱现在面临的困境,接下来要去往何方,依旧是一个需要详细考虑的问题。
二次攻克徐州失败,这不仅是刘备的痛楚,也是徐州百姓的痛苦。自从陶谦时代开始,一直到现在,徐州就没有少过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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