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如果不是风雨阴霾,大体上都是有机会看见日出,然后看见日落的,只要想去看,便是可以看到。
可是大多数人都不会去看。
没什么好看的。
天天如此,月月如是,年复一年,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可就是在这样的简单重复之中,岁月侵蚀了面容,也侵蚀了心灵。
崔琰站在土岗之上,脚下便是冀州田亩,目光所及的远处,便是朝阳升起。
登高而望日出,多少可以缓解一些心中忧虑。
这些天,他想了很多。
从天明想到天黑,然后从天黑想到了天明。
冀州第一代的的士族领袖,应该算是真定王刘杨。
至于田丰,大概可以算是上一代,而自己,正是想要证明的新一代。证明自己,也是向冀州的其他人证明。
可是遭遇了失败,某种意义上的失败。
之前在田丰还在的时候,出了问题,就可以推到田丰身上去。讲一些我就早知道,我当初就说过等等的话语。
可是现在么,轮到崔琰他被旁人这么讲了。
炊烟升起之中,崔琰微微皱眉,因为有些嘈杂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似乎是有人想要找崔琰,却被崔琰的随从拦了下来,双方发生了争吵,声音也就传到了呃土岗之上。
崔琰听出了似乎是栗氏管事的声音,不由得微微皱眉转头看向了山下,传。
片刻功夫之后,栗家的管事上来了,不停地点头哈腰,先是赔礼道歉,表示搅乱了崔琰的清净,然后才递上了栗氏给崔琰的书信。
崔琰展开一看,嘴角之处便是微微的浮起了一些笑意,点了点头对着栗氏的管事说道:且去回禀,就说…某已知晓…
栗氏管事愣了一下,显然是对于已知晓这样的回答并不是十分的满意,但是毕竟身份在那边摆着,所以也就配笑着,然后低下了头,躬身而退。
很显然,栗氏管事最想要的,自然就是崔琰的给自家家主的一封回信。
崔琰也清楚这一点。
但是清楚,不代表着就一定要给…
就像是曹操也清楚冀州人士要什么,但是曹操就是不给。
随着越来越多的炊烟升起,人生狗吠也渐渐的在乡野之中热闹了起来。
如此…热闹了啊…
崔琰微微的笑着,就像是看见了邺城之中的热闹。
天地很大,纵横如局。
然而在这一盘天地大局之中,每个人还有每个人自己的棋局。
心大的,棋盘也大,那么棋子也会很大。原本可能只是需要白色黑色的石子木片,但是随着心越大,普通的石子木块就不能满足了,甚至要在棋盘上摆上性命,自己的,还有别人的。
认真做事情的人,总是能带来一种难以描述的美感,不管是认真的下棋,还是认真的作死。
祢衡开始了他的作死之旅。
认真的作死,当然也有如同樱花凋零一般的魅力。
论及三国当中作死的人物,大儿子孔融,小儿子杨修,而作死的爹,则是祢衡。
这话还是祢衡自己说的。
因此生子当如孙仲谋未必是一句坏话…
是么?不是么?
别那么激动,就是讨论一下而已。
祢衡也在说着类似的话,甚至比什么儿子之类的更容易让人激动的话。
汝既自诩德才,何不求职于明府?有人问道。
祢衡傲然而笑,吾焉能同污耶!
又有人问,陈长文动仗名义,有清流雅望,泰弘济简至,允克堂构,岂非明乎?
祢衡更是大笑,皆为一丘之貉是也!
众人皆哗然。
祢衡看着众人,只是不停的冷笑。
在祢衡眼中,周边的众人眼睛都被遮住,耳朵都被塞住,就连嘴都被缝了起来,这些还能算是人么?
不过就是一群无知的牛羊!
小的时候,他家背后有一座山,山下便是小镇。镇里面有老人坐在树下聊天,有小孩在街边玩耍,有耕地的黄牛缓缓走过,若是在太阳升起和落下的时间,还能闻到各家各户飘出的食物香味。
那才是真实的世界!
而现在,祢衡只觉得自己所看到的周边一切,所能触摸到的都是虚假,所能闻到的都是恶臭的,一切都是虚妄,一切都是谎言。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
礼,何处有礼?
义,何处有义?
道德仁慈,不过就是一张沾满了脓血的破布,低下遮掩着全数都是尸骸!
被放出来之后,祢衡浑浑噩噩,走了一夜,在晨间炊烟起时,他在城中走了一圈,然后再次找到一颗树,继续发呆。
祢衡发呆了很久,久到他自己都忘记了是多长的时间,只是依稀有些光影抖动,然后有些声音飘过…
树下似乎有个蚂蚁窝,然后祢衡就看见蚂蚁从树下爬到树上,然后再从树上爬到树下,似乎这一棵树便是这些蚂蚁的整个天下,整个的世界。
巷子深处的那个棚户,每天早早出工劳作,然后日落拿到五个铜子,卖了一天的吃食,吃下去之后,便是两手空空回到棚户,然后等着第二天的劳作,去赚取第二天的铜子,仿佛从棚户到劳场,便是他的整个世界。
祢衡看着,明白了,有些人虽然长的像是人,里面却依旧是个蚂蚁。
生了!生了啊!有人欢喜的跑过,碰见的都朝着他恭喜,是因为他家的牛要生了,然后要给大牛准备一些粮草吃食,要给小牛准备一点遮垫之物。
死了!死了啊!然后也有人悲怆的走过,见到他的都摇头叹息,是因为他家生了个小孩却养不起,只能掐死丢在了乱葬岗当中。
祢衡看着,明白了,有些人虽然长的像是人,活得却还不如一头牛。
这一方的天地,是真的天地么?
太阳升起,天就亮了。
这是规矩。
太阳降下,天就黑了。
这是规矩。
起风了冷,下雨了湿,白天太阳晒着热,晚上寒风吹着冷。
这些都是规矩。
祢衡明白这些规矩,但是有些规矩他不明白,但正是这些让他不能明白的规矩,却伤害他最深,让他最痛。
在一个坑摔倒,那是正常的,可是不能再同一个坑里面重复的摔倒。痛了,伤了,就要去想为什么…
这是祢衡的师长说过的。
传授祢衡经文的师长也说过,祢衡很聪明。
聪明人就喜欢思考,祢衡就在想着这些坑。而祢衡在思考的时候,便是一群人,或是一群什么动物,就会在旁边不停的在嗤笑…
看,那边有个傻子!
看那个样子,好像是一条狗!
离他远一点,傻病和疯病都是会传染的!
哎,真是可怜啊,好好活着不成么?
祢衡望着天,看着地,瞪大眼睛看着往来的人,或者人形的动物,然后笑了,如果这个世界的规矩让自己恶心,痛恨,那么为什么还要遵从这些规矩?
祢衡,悟了。
所以他看着众人,就像是天上的神灵看着地上的牛羊,眼神之中透露出来一种怜惜,也流露出一种鄙视,尔等皆为碌碌,皆不足以数…
作死的车轮,一路向前。
祢衡不是第一个作死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有一点需要记住,被车轮碾压所带出来的那些东西,千万记得,不要去看…
平阳。
大汉骠骑府衙。
斐潜在喝茶。
茶香四溢。
斐蓁低眉顺眼的陪着在一旁。
这两天都做了些什么?斐潜斜着眼瞄了一下斐蓁,我一没空管你,你就放飞自我了是吧?
到了平阳之后,斐潜就不得不处理相关的事项,检阅周边的情况,自然就不太顾得上管斐蓁了,也让斐蓁做实放了好几天的羊。
不过一张一弛也是正理,不能一味的压迫孩子学习,当然同样的,也不能一味的放松。所以斐潜在让斐蓁度过了几天的休闲快乐的躺平时光之后,便是又将斐蓁提溜到了身边来…
哪能呢…斐蓁虽然不太能明白放飞自我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从斐潜的表情上就能看出不是什么好词,连忙陪笑着说道,我每天都有看春秋的…
哦?斐潜不置可否,那么读到哪里了?
读到了…呃,嗯…斐蓁偷偷的看了一眼斐潜,…齐桓公伐楚…
斐潜微微点了点头说道:说来听听…
呃…咳咳…斐蓁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缓缓的说道,这个…嗯,齐侯与蔡姬乘舟于囿荡公。公惧变色禁之不可。公怒归之,未之绝也。蔡人嫁之。故四年春,齐侯以诸侯之师侵蔡,蔡溃,遂伐楚…
斐潜嗯了一声。
…斐蓁等了一下,见斐潜什么其他的表示都没有,只能是无奈接着往下背,…这个,嗯…楚子使与师言曰,君处北海,寡人处南海,唯是风马牛不相及也…
斐潜等斐蓁差不多都背完了,才缓缓的说道:嗯,大体上还成。来,说说齐恒公为何伐楚?
斐蓁怔了一下,因为是蔡姬?
为什么是蔡姬?斐潜追问道。
这个…斐蓁有些挠头,这不是书上写的么?
斐潜哈哈一笑,书上这么写的,所以就不用动脑子了么?书上没写的呢?
斐蓁几欲抓狂,这…这书上没写的…我…父亲大人…那个…
来,你看,斐潜笑呵呵的说道,书上这么写的,「齐侯与蔡姬」,「乘舟于囿」,对吧?那么,何为「囿」?
园林是也,有垣围之,称之为囿。斐蓁说道。
然,既然有垣,可有卫兵?见到斐蓁点头,斐潜就接着问道,既然有兵卒护卫,荡之于囿,公惧且怒,何禁之而不可?
一国之君,又不是什么荒郊野岭,自家的园囿之中,怎么可能没有仆从护卫?然后一国之君都已经变色而下禁令了,然后还能「不可」?
这个…斐蓁不能答,那父亲大人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都没有…斐潜敲了敲桌案,这都是书上写的…没错吧?
斐蓁有些傻眼,这…父亲大人,这…春秋都是这样的么?
不然你以为呢?斐潜笑了笑,要是每个人都看几遍,然后像你一样能背诵了,就算是读了春秋?来来,我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了,你再来说说,齐恒公为何伐楚?
斐蓁迟疑了一下,这个…争霸?
正是。那么为何不直接写「争霸」,却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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