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斐潜将商业的地位提升起来之后,商人的地位同样也就随之而提升了。
这种提升,有好的地方,当然也就有害处。
尤其是以游牧为主的广袤荒原地带,包括河西走廊,以及河套上郡等等区域。以前这里地广人稀,在此游牧的羌人,氐人,以及内迁的南匈奴或是鲜卑人,不管是谁,也不论来得是其他什么部落或是民族,只要渴了,饿了,不论走进哪顶帐篷都会受到热情的招待。主人家一定会捧出不一定最美味,但是一定最真诚的食物献给远方的客人,而客人唯一需要付出的,就是远方那些有趣的见闻。
我有马奶酒,你有故事么?
斐潜推崇商业化了之后,一切都不同了。这一块的区域之中,商业交易繁荣起来,很多牧民现在知道了东西是可以换钱的,而钱是可以买东西的。虽然说牧人们依旧欢迎客人,但是也要看一看客人是否能有相应的东西或是器物来回馈。
只有故事的,已经不受欢迎了…
在牧人发现自己平日里面认为没有多少价值的皮毛,原本是食物的边角料,遗弃品现在可以和汉人换东西之后,就自然而然的感觉像是拿了废物换了宝贝一般,忍不住的欢喜。而有了钱财之后,牧人第一时间就去采购大量的物资,提升生活水准。
牧人喜欢更柔软的衣裳,更绚丽的颜色,更醇厚的酒水,甚至那些西域而来的香料,昂贵的茶叶,都是几乎想都不想的买买买,就像是过了双十一没有双十二一样。
观念上的变化,往往是润物无声。
在变化的过程当中,有些人未免就会误认一些东西。就像是牧人当中必然有一部分人会认为钱币才是值钱的,因为钱币可以买很多的东西,却不懂当钱币买不到东西的时候,钱币就一文不值。
商人也是如此。
有些头脑发昏的商人,就会认为他们很重要,重要到了如果他们不通商,地域之内的百姓和牧人就会无法生存的地步…
真的就是如此么?
龙从云,虎从风。
家从夫,国从君。
龙腾而起,自有朵朵祥云而相随,若是妖风阵阵,黑云漫天,多半就是妖孽,而非正神了。一家之中,如果家主正直良善,那么家风自然也是正的。一个国家之中,如果官吏君长天天琢磨得都是坑蒙拐骗,加官进爵,捞钱的捞钱,贪图美色的贪图美色,打麻将喝美酒追求私人欲望,那么还想着国家之中的风气会正气凛然?估计只剩下了侠气扒车!
黄成到了平阳官廨的时候,看见荀谌依旧不紧不慢的在处理公务,便是皱起眉头来,长史倒是好悠闲!
荀谌微微朝着黄成示意,点了点头,黄将军来了?请坐。
黄成闷声说道:长史,这曹军侵入太行,上占了涉县,下取了长平,如今太原上党皆危,又有曹军偷袭了风陵渡,眼见着就要三路齐进,兵至城下!城中惶惶者不知凡几,长史还有心思在此批阅行文?这些行文难道比眼前的战事还要更重要么?
军事重要,民事也重要啊…荀谌被黄成指责,也不动怒,而是笑着伸手拍了拍桌案上堆叠的行文,这些是请调清淤的…这些是冬日储备煤炭的…这些…
黄成的眉头越发的立起来。
荀谌话头一转,不过既然黄将军心忧军事,那我们就说说军事…如今之策么,倒也简单…就是等…
等?曹贼大军肆虐我等疆土,你竟然说还要等?黄成几乎要拍案而起。如果不是确认荀谌这么多年来都是忠心耿耿在跟着斐潜,也没有任何的和荀氏暗中串联的迹象,黄成几乎要怀疑是不是荀谌暗中投靠了曹操。
正是。荀谌点了点头,涉县也罢,长平也好,甚至曹军能过风陵渡又是如何?这些地方曹军能暂时立足,但是能带得走么?仓廪之中的粮草,早就已经调来了平阳,在册的人口也是收拢了回来。曹军多留一日,就要多花一日钱粮,喜欢待着,就随他们好了,反正花费钱粮的,不是我们。
涉县长平也就罢了,但是太原河东又当如何说?黄成的脸色略有一些舒缓,但是依旧还有些困惑不解,这河东太原郡县之内,总是有人口粮草的罢!若是被曹军所取,又当如何?
荀谌笑道,黄将军,曹军就算是不取这些地方的人口粮草,我们就能取了么?
嗯?黄成一愣,什么意思?
荀谌点头,就这个意思。
黄成沉默了片刻,长史,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军国大事,某岂能玩笑?荀谌脸上的笑容也收了起来,沉声说道,主公欲成大事,当文武并济。以武立国易陷于凶暴,以文为邦则困于孱弱,文武之道就应水火交融,相辅相成才是。届时自当根基稳固,直上青云。这武韬,主公是不缺的,之前所缺乏的就是文略,故而主公办学宫,建青龙寺,开大典以奠文功。
嗯…黄成点头,但这个又与当下河东有何关联?
荀谌说道:文功之中,并非仅有经书诗文啊…也有人望…
人望?黄成重复着,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但是又觉得一片混沌。
荀谌看着黄尘,似乎也在考虑着要不要和黄成解释。
还请赐教…黄成端坐,拱手以礼。
荀谌沉吟了一下,下令让周边的侍从都退下之后,才低声说道:黄将军,主公崛起于北地之时…虽说有复阴山之功,然亦有取巧豪夺之嫌,失于方正平和…这么说罢,当下之局么,其实是主公欠下的旧帐…
啊?黄成挠头,什么意思?我怎么越听越是糊涂?
荀谌低声说道:主公两手空空至北地,兵不满千,将不过十,钱财粮草地盘…都是哪里来的?莫忘了,当时主公是上郡守,不是河东郡守…
哦…黄成有些明白了,但是不免有些愤愤,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更何况当时上郡什么都没有!
荀谌忍不住笑了起来,哈哈…这当然是陈年旧事,不过…若是易地而处,黄将军若是换成了立足于彼处,可愿意就将这些「旧事」,雨打风吹去了无痕迹?
这个…黄成沉吟良久,摇了摇头,不能。
这就是了…荀谌看着黄成,黄将军可是明白了?
黄成叹息了一声,明白了。只是…可惜这好不容易才有的平和啊…
荀谌笑了笑,不得百炼,何以为钢?
河东安邑。
裴茂低声对着裴俊说道:老夫以为,骠骑如今明面上是战丞相,实际上也想要收拾我们…
为何?裴俊大惊,裴氏安分守己,这…而且曹军已经渡了风陵,随时可能兵至安邑,这骠骑还要怎样?!就不怕…呃…
斐茂点了点头,嗯,就不怕。
这…这这这…裴俊不知道是应该发怒还是发抖,还是干脆两样一起来,明明是骠骑与丞相有隙,却朝着我等良善之辈下手,这究竟是何道理?!还有没有天理了?!
裴茂眯着眼,捋着胡须,天理?天理是何相貌?汝可曾见过?某不记得授汝经文之时,还说过什么事事皆需凭天理!若说天理,那么欲攮外必先安内!此就是天理!
这…裴俊无言以对。
骠骑昔日擢于草莽,为了些许钱粮,不惜行哄骗之术,欺诈之法,虽说得逞了,但是也毁了骠骑在士林之中的声誉…裴茂缓缓的说道,道德仁义,非礼不成,教训正俗,非礼不备。昔日骠骑欺上瞒下,巧取豪夺,谄媚献瑞,虽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然可谓君子乎?行鸡鸣狗盗之事,自是贼也。如此,贼可立国乎?若其立,国何如?
这个…裴俊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就会说这个,那个…裴茂皱眉,让老夫如何放心于汝?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君子当居于上,到处专营之辈,是小人之举。骠骑如今欲成大事,必然要过这一关!一个利字当头之人,不可为君子。而既不可为君子,何可立于国?
这些年来…斐茂有些感慨的说道,想必多有人对于老夫不满…唉…认为老夫是挡了他们的财路,束缚了他们的手脚,看着旁人赚取横财便是垂涎欲滴…却不知道横财便是祸根!
之前裴氏内部也闹腾过一阵。
裴茂几乎是亲手杀了裴耈,也将裴氏之中清洗了一遍,这才算是多少留下一条老命来。
富可敌国…裴茂冷笑道,家国法度,当容一「敌国」乎?「小富即安」四字,方乃持久之道也!
就算是皇帝昏庸无能,但是大臣不会也跟着昏庸罢?
一个地方士族,区域富商,动不动就想要敌国,这是自寻死路,还是说被钱财糊住了心窍?
如今雄主当朝,裴氏自当谨慎!裴茂沉声说道,诗书传家,可传万世,然贪婪狂妄,立时破门!
家主,或…或不至于如此吧?裴俊说道,骠骑…骠骑如今在西域…
哼!伱想岔了!裴茂沉着脸,正是因为骠骑在西域,故而才更加危险!
裴俊额头上不由得流下冷汗来,他忽然明白了裴茂的意思。
如果骠骑在关中,那么收拾士族的时候就不会太狠,毕竟还是要表现一下仁德的么,但是现在在河东的不是骠骑,而是大理寺卿!
大理寺是干什么的?
真的就以为司马懿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书呆子?
若是司马懿下了重手,有错杀没放过,斐潜回来了之后会因为司马懿多杀了人就让司马懿赔命么?
顶多就是叱责几声,然后让司马懿闭门思过而已!
人心浮躁啊…裴茂瞪着裴俊说道,某特意寻汝前来,就是想要告诫于汝,若汝留有什么手尾,趁早收拾干净了!
裴俊连忙说道:家主放心,某向来不贪图财物,绝无牵连此等之事!
没有就好!他人如何,裴氏不用管,裴茂沉声说道,但是闻喜裴氏子弟,不得搅合此事!如有违背,一律逐出宗族!
裴俊唯唯称是。
去准备军资物品罢,裴茂眯着眼,似乎显得非常的疲倦,大理寺那头恶狼,很快就会到安邑来了…要小心啊,那头狼…可是要吃人的…
啊秋!
司马懿打了一个喷嚏,然后揉了揉鼻子。
司马孚伸手招呼了一下,取了一件大氅递给了司马懿。
司马懿接过,披在了身上。
当知道了夏侯渊绕行,并且风陵渡出现了曹军之后,司马懿就立刻带着人马急速撤出了轵关径,直奔安邑而来。
速度之快,宛如雷霆,眨眼之间就转进千里。
很简单,如果司马懿被堵在了轵关陉上,那么就是深陷绝境之中,前后皆为曹军,就算是神仙都难救。而向来是比泥鳅都还要滑溜三分的司马懿,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处于一个手持肥皂左右为男的境地之中呢?
断然是立刻跑路。
还顺便带上了司马孚。
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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