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洋说道:“实在没有活路的,鹿老爷在闽浙有些产业,送去佃种开荒也就是了。”
孙元化不大相信――他是嘉定人,浙江是近在咫尺的地方。浙北虽然是膏腴之地,但是早就阡陌连野,没什么地方能垦荒了;浙南全是山地,人多地少,百姓们还要背井离乡的出来做工行商佃种才能活命。至于福建,他虽然没去过,也知道是个山连山,土地极少的省份,产出粮食连本省人口都不够吃,每年都有大量人口外流。
自然,鹿老爷收集的流民是另有去处――只要看远处伸入海湾的栈桥就知道了。除了有大量的船只靠岸,修这么长的栈桥做什么?摆明了是用船在转运人口。
想到了船,孙元化的目光停留在栈桥边的船上――他的眼皮一跳。
此地距离码头距离不近,但是今天天气晴朗,在蓝色的背景下栈桥旁停泊的船只可以看得很清楚。
栈桥旁,除了一些本地常见的小渔船之外,超过二百料以上的大船有十几艘!孙元化深知水军在辽东作战跨海支援和机动的重要性,在登莱当巡抚的时候就努力经营水军。为了扩大船队规模,除了设法自造之外还派人专程去朝鲜求购大型的水师战船。
没想到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就云集着这么一支庞大的船队!他压抑住惊讶和兴奋的心情,擦了擦眼睛,仔细的看着码头上的船只。
尽管看不清细节,但是看上去船只的状态很好,帆缆几乎是新得,船尾飘扬着旗帜――蓝白双色。甲板上还有罩着油布的凸出物,看形状似乎是大炮。
“这些船都是鹿庄主的船?”孙元化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正是。”吕洋说,“都归鹿庄主管辖,先生想去看一看吗?”
鹿文渊并不打算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毕竟下面是要进行深度合作的。再者,不显示一点肌肉,对方也不见得能信得过自己。
“甚好。”孙元化颔首道。
孙元化当即在吕洋的引领下来到栈桥上,停泊在屺母岛码头上的海军舰船一共有9艘:1艘901炮舰和8艘特务艇。因为901炮舰的模样与一般舰船很不一样,待霜号停泊在两列特务艇的中间。不仅甲板上的火炮,连烟囱都用油布和渔网伪装起来了。
孙元化当即登上了一艘特务艇――这是一艘本地不大见的广船船型。江浙沿海一直到辽东,因为沿海浅滩多,所以主流的船型是平底沙船。登莱水师的战舰中,沙船类型的也比较多。但是这种船吃水浅,速度慢,作为战船来说只不过是因为对手是几乎没有水师的后金才享有优势。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被改装过的船艉楼、桅杆和帆缆。特别是对光可鉴人的甲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在他的印象里是不可能的事情。
登上艉楼,孙元化又对操舵的舵轮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会的帆船,无论中外都用舵杆操舵,舵轮这种方便灵敏的装置一下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尝试着转动了舵轮,觉得颇为轻巧,不觉啧啧称奇。
接着,在他的要求下,吕洋又命人揭开了火炮上的油布。露出了装在露炮台上的24磅滑膛加农炮和68磅的卡隆炮。
孙元化是“火炮专家”,尽管他的知识大多来自谈不上如何专业的西洋传教士,但是毕竟接触了大量的西洋火器书籍和实物,又和葡萄牙军人有着长时间的接触和合作,对火炮的鉴别能力可说朝中无处其右的。
他一眼就看出,眼前的这些火炮,比朝廷视为“军国重器”的从澳门买入的红夷大炮要大。且不说那几门又粗又短的大炮,就是看起来较小的长炮炮口亦是红夷大炮大得多。
“此炮发射的是24斤的炮子么?”孙元化问道。当时中国翻译的西洋炮术著作中对中西度量衡未作翻译换算,磅直接变成了斤,长度单位变成营造尺。孙元化虽然是专家,到底看不懂葡萄牙文或者意大利文,也就跟着一起错了下去。
吕洋当然是知道的,虽说他的度量衡单位是错的,但是只看了看就知道火炮的大致口径,也算是很专业了。
“正是24斤炮子的。”
“那边的大炮,不知道用几斤炮子?”
“那是68斤炮子的。”
“68斤?!”孙元化颇为震撼。在他的感觉中发射12磅炮弹的红夷大炮就是“巨炮”了。而这船上的大炮,普普通通的就是24斤炮弹,甚至还有68斤的炮弹!
“既然是发射24斤的炮弹,想必要填充许多火药。”孙元化又提出了第二个问题,“我见这炮身甚薄,亦非铜铸,不知能否不炸?”
明代引进西洋火炮,但是对规范的操炮训练和使用没有全盘引进,因而火药装填数量、射击频率控制到强制炮身降温都有许多问题,加之仿制大炮的时候材料工艺上的种种问题,因而火炮炸膛事故时有发生。
为了确保火炮的发射安全,铸造大炮的时候就只有加厚火炮身管的厚度。结果就是铸造出来得火炮都很重。这一趋势发展到最后,鸦片战争时期干脆出现了重几千斤的大炮,发射的炮弹仅相当于欧洲的12磅甚至9磅、6磅的炮弹。
相比之下,临高的滑膛炮都是采用整体铸造,热处理、锤锻再钻孔的方式制造的,使用的原料和加工手段领先了数百年,造出的大炮在质量上远胜于传统铸造火炮。
“不碍事。”吕洋微微一笑,“莫说68斤的炮子,就是上百斤的炮子的大炮也无妨。”
“上百斤的炮子!”孙元化吃惊的重复了一遍――在他看来68斤的炮子已经够骇人了,何况上百斤!
他难以置信的再一次打量眼前的火炮,光滑的炮口,闪闪发亮的炮身,都给他一种很强的视觉冲击。整个火炮给他的印象居然是――“精巧”。
他的目光投射到炮身下的炮架上,不是他自己亲自督造的西洋式样的四轮木炮车,而是装在精巧的铁质炮架上,有许多的铁杆、转轮还有些看不明白的铜铁件,有些似曾相识――和远西奇器图说里的物件相仿,但又不完全相似。
不知道炮身下这一堆物件又有什么用处?
似乎是为了解答他的疑惑,吕洋打开了炮身固定锁,轻轻推动火炮。
沉重的炮身竟然转动起来,而且是在一个看上去并不健壮的年轻人的推动之下,看得出他也没使出全身的力气来。
孙元化曾经在辽东待过,是感受过实战的人,他当然知道这样轻松的移动炮口方向对实战的意义有多大。而这个问题就是佛郎机人和传教士们都没有解决的办法!
接着吕洋又迅速的转动手轮,炮身渐渐抬起,孙元化已然看得呆住了――葡萄牙人调节炮口的仰角使用锤子捶打一块楔状木片来调整的,不但调节速度很慢,而且稍稍用力不均匀就会过头。
人都说西洋有奇器,非中华所有。然而这艘船上的种种“奇器”,远远超过了西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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