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县衙县长办公室外的大堂里,成为见习幕僚的张家玉正目不转睛地研读着一本从张枭元老的书架上借来的新书——《中国历代政治得失》,封面上赫然写着“大图书馆真理办公室出版,张好古编著”。
原本张好古直接写了一个“著”,但是没想到这一举动引起了强烈的反弹。遭到了大图书馆和元老院内一票文史哲出身元老的坚决反对,认为钱穆的著作就那么几篇,张好古不能搞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把戏,把这部代表作直接列入自己名下。
一番口诛笔伐之后,张好古只能退而求其次,落了个“编著”。
张家玉自然不知道这书背后的这段小插曲。这些日子里他每天两点一线,往来于省港总医院和申澳学社。在林默天和张枭的关照下,张母的病情渐好,马上就可以出院了。张枭今日唤他到县衙有事,所以他才有心情抽出大把的时间坐在这里看书。
合上书本,张家玉心中道:“没想到这澳洲首长之中,也有如此博古通今、洞若观火之人,能从人事和制度探察汉、唐、宋、明四代之政治得失,古之未有。朝廷组织、财政税收,铨选制度、国防兵制,都可谓是立国之本,我辈当引以为鉴。”
自古英雄相惜,张家玉虽不知道这张好古是何许人也,但是读了这书,心中却着实佩服:澳洲人并非“鄙薄无文”只擅“奇技淫巧”。
不过眼下他还面临一个两难境地。业师林洊、义兄张穆都被卷入了木石道人的反髡阴谋,他又莫名其妙地被安了一个混入髡贼伪朝当卧底的任务。以实际结果来看,他的任务完成得堪称完美,几乎毫不费力就成了张枭的见习幕僚,但他不得不承认,此番却是受了张枭和元老院的大恩。以怨报德,绝非侠士所为。但若要他眼见亲友被元老院逮捕而置之不理,也是万万不可的。
古时关云长受曹操知遇之恩,斩颜良、诛文丑以报之,当其得知刘皇叔下落,毅然决然地舍却荣华富贵,过五关斩六将,千里走单骑,护送嫂嫂回到汉营。此时的张家玉正是自信心爆棚的年纪,他心中打算效关羽旧事,一定要为张枭解决一个棘手的难题,随后拂袖而去,同时还要保全师友。如此既报了首长的大恩,亦不违背大义。
此时外面有一人风风火火地走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贴着膏药,手中拿着一叠像是文稿的物件,脸上时不时露出一种一看就不怎么友善的笑容。
来人正是前日被邝露殴伤的黄熙胤,他见张家玉手中拿着一本新式书籍像在思考其中的奥妙,上前道:“后生可畏啊,小兄弟如此刻苦,日后定有莫大的出息。你的事情我听说了,小兄弟得了机缘被首长收入麾下,切莫辜负首长的厚爱才是。”
张家玉起身向黄熙胤行礼道:“黄参议谬赞,张首长妙手仁心,乃人中龙凤,蒙首长不弃,令家玉追随左右,家玉自当奋力以报。”
“首长可在办公室?”黄熙胤问。
“刘委员正在室内详谈,黄参议有急事?”张家玉问。
“哦,那不急,我等等。”黄熙胤便挨着张家玉的座位旁边坐了下来,又与张家玉攀谈起来。
黄熙胤是进士出身,又曾任南海的县令,学识与眼界都不是出身贫寒的张家玉可比,张家玉与之交谈,只觉得受益匪浅。他祖父黄凤翔是明朝隆庆二年戊戌科进士第二名,皇帝钦点榜眼,官至礼部尚书,赐谥文简。自黄凤翔起,黄氏一族四代八进士,举人有十人,遂为泉州望族。黄熙胤此人在历史上投降了满清,作为郑芝龙的同乡曾为满清劝降郑芝龙,因此张枭对他的投靠并不感到奇怪,而且对黄熙胤的态度明显有别于其他广州降官。
杨廷麟、张溥、陈于泰、吴伟业、麦而炫、陈是集都是他的进士同年。杨廷麟和张溥就不必说了,陈于泰是同榜状元,与周延儒是姻亲;吴伟业与张溥是同乡,和钱谦益、龚鼎孳并称“江左三大家”;麦而炫参加了陈子壮的反清队伍;陈是集是海南文昌人,由于丁忧在家,没机会跑出元老院的统治范围,已经闭门不出。因此黄熙胤在明朝官场的关系一点也不比陈子壮、何吾驺等人浅,日后在元老院继续北上的攻略中一定会派上大用场。
黄熙胤来县衙之前听闻张家玉面如凝脂、秀美异常,原以为是个绣花枕头,可能是张枭新收的男宠,方才进门见他念书刻苦、目不转睛,交谈之下更没想到此人心胸广阔,颇有些侠义之风。黄熙胤才觉得是张枭慧眼识珠,不过一面之缘就为元老院招徕如此人才,看来元老院指派这位张首长前来南海就任确是思虑周全之策。
“张首长,不知对邝露作何打算?”汇报完聚会情况的刘大霖问张枭。
“老刘啊,你是知道元老院的制度的,我们依法治国,没有确凿证据不能定罪,岂能以文字罪人。”出于对乾隆大搞文字狱的反感,包括张枭在内的众多元老一向对这种“莫须有”定罪株连的事情即没有兴趣也很反感。
“大宋果然与众不同,可谓开一代先河,实为王者之象。”刘大霖听张枭这么说,不知为多少人免去了一场血雨腥风,不由得从心底感到欣慰。
“不过,我们虽然不冤枉一个好人,但也不放过一个坏人。”张枭补充了一句。
刘大霖点点头,道:“何、姚、赵几家应该老实了,只是陈子壮兄弟还需多做些工作。”
张枭道:“你若是还念着那点同年之谊,想继续做思想工作,我也不拦你。但陈子壮若是乌龟吃秤砣——铁了心要跟元老院作对,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他……”言罢他叹了口气,实话说,元老院里对这几位岭南忠义之士有好感的人很多,他也不想最后搞得血流成河。
黄熙胤与张家玉在大堂东一茬西一茬地聊着,不知过了多久,刘思贤推着刘大霖的轮椅从县长办公室里出来,他才拿着手中的材料敲了敲半开的门。
“请进。”张枭抬头看了一眼,“是黄参议啊,来,坐。伤好点了吗?”
黄熙胤径直走到办公桌前,对张枭说:“谢首长关心,学生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这是学生收集的有关邝露的罪证,此獠狂悖之极,心怀叵测,不可不严惩。”
“哦?我看看,都有些啥。”张枭一听来了兴趣,想看看黄熙胤都收集了些邝露的什么黑材料。
黄熙胤翻出一页,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这些都是邝露那厮写的反诗,首长请看这首。”
张枭接过文稿,只见上面写着:
《桂林宗侯燕集》
桂魄陶芳夜,琴心感丽人。
玉龙无剩伎,金雁有馀春。
草圣飞裙练,花卿过袜尘。
如何此时节,送客独留髡。
黄熙胤道:“此诗指桑骂槐,言其有心送客却送不走元老院的干部,反动之心跃然纸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张枭又翻了翻其他的诗词,有点哭笑不得。他的古文水平虽比不上张好古、于鄂水这些专业元老,但好歹毕业于九眼桥大学,又在大图书馆混迹过一段时间,能猜个七七八八。只是这些所谓的“反诗”用典极多,又爱使用生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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