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陈善道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时,陈素绘的目光依旧飘忽而没有焦点。
“素绘?”
“父亲有何事吩咐?”
“刚刚我跟千乘说的话,你都听到没?”
“莫非父亲又在考虑把女儿跟那顾旭凑合到一起?”
她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毫无波澜,仿佛在讨论一件与自己无关、微不足道的小事。
陈善道被噎住了一瞬。
他知道,自家的女儿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当其他世家弟子都在整天琢磨如何把话说得更委婉、更得体时,她却总是直言不讳,从来不顾虑他人的感受。
未等陈善道回应,一旁的陈千乘便急急忙忙道:“父亲,万万不可啊!顾旭已经娶了幽州的赵嫣,在剑阁还有个‘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旧情人!若是妹妹嫁给了他,岂不是要伏低做小,受尽委屈?”
大部分时候,陈千乘都是个沉稳从容的人,常常被人夸奖“有大将之风”。唯有当几个妹妹受到欺负时,他会瞬间变得暴躁冲动起来,变成一只炸毛的猛虎。
“冷静一点,千乘,”陈善道淡淡地说道,“在这个家族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们每个人的委屈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素绘也不例外。
“我只是在想,万一最后顾旭赢了,我该如何给家族留条后路。”
然后他转过头,望向队伍中一直低着头的陈晏平:“晏平,我记得你在神机营预备役的时候,跟顾旭私交不错?”
听到父亲叫自己的名字,陈晏平上前一步,沉声道:“当初相处时,他对我一直都很客气。只是当我进一步示好时,他却完全不为所动。”
陈晏平是陈善道庶出的儿子,虽然貌不惊人,但总是嘴角带着微笑,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感觉。
数日前,陈晏平刚刚突破了第五境。作为曾加入过神机营预备役、探索过空玄散人的崂山遗迹,也参加过今年洛水大会的天才修士,如果世上没有像顾旭这样的妖孽存在,那么他一定会成为大齐年轻一辈中最耀眼的新星之一。
“顾旭果然是野心勃勃之辈。”陈善道叹了口气,评价道,“他很清楚自己的目标是什么,不会轻易被眼前的小利所迷惑。
“如千乘所说,大齐皇后是我们陈家的人,这意味着我们家族不可能加入顾旭的阵营。但如今顾旭声势正盛,对上失去一个投影的陛下,并非毫无获胜的可能性。
“俗话说,‘狡兔有三窟,仅得免其死耳’。
“我们陈家现在只有一窟,是无法高枕而卧的。晏平,我希望你能为家族开凿出‘第二窟’。
“我打算找个由头,将你和陈素绘逐出家族,你们可以带着名下的产业去投靠顾旭。这样一来,即使大齐王朝真的不复存在,我们家族也能延续香火。”
陈晏平微微皱眉道:“父亲,众所周知,顾旭手里有一件能够洞察天下万事的神奇法宝。这种‘犯错后被逐出家族’的谎言,一定会被他识破——甚至我们今天所讨论的一切,都可能已经落入他的耳中。”
“我之所以要演一场将你们逐出家族的戏,”陈善道说,“并不是为了瞒过顾旭,而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让我们家族的名声好听一些,不至于被当成两面三刀的小人。
“在我看来,顾旭是一个非常务实的人,只要你们两个能给他提供足够的利益和资源,那么哪怕他早已洞悉了真相,他也会假装不知道。”
陈晏平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拳头反复握紧又松开。他的心绪,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
他知道,如果答应了父亲的要求,那么他便将不再是陈家的一员,将永远地离开这座大宅。
“襄阳陈氏”的背景,将永远地从他身份被剥夺。
有生之年,他将和自己的族人站在对立面,再也不可能像今天这样,在同一间屋子里为家族的命运未雨绸缪。
二者之间,必然分出胜败。
胜者延续血脉,败者冢中枯骨。
“父亲,我把名下那些产业和炼器匠人全部带到西北,真的合适吗?您不需要留下一些?”
“不把它们全部带去,顾旭不会信任你。”
“父亲,要不让素绘留下吧?她年纪还小,不该随我一起冒风险——”
“晏平,你要记住,血缘才是这世上最可靠的关系。若是顾旭真的夺得天下,你就算得了他的青睐,也最多只能保家族一世无虞。但如果素绘能生下他的子嗣,那么家族的香火将在新朝延续不灭。
“要知道,顾旭现在还没有孩子呢。”
陈晏平长长叹息一声。
父亲说话的语气很是淡漠,似乎完全将子女视为延续家族的工具,听不出丝毫留恋之情。
然而,当陈晏平看见父亲那些已经有些花白的鬓角,以及额头上日渐明显的皱纹时,他的心情不免五味杂陈。
“父亲,之前医师说过,您因为长期过度修炼,经脉中囤积了大量的阴煞气息,要多注意休息,一定要记得每天服药——”
“——男子汉大丈夫,别婆婆妈妈的,赶紧给我把你的泪珠子擦掉,你父亲现在身体壮实得很,不需要你牵挂。
“你可还记得,在你杀掉那条狗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那条狗…”
父亲突然提起这件事情,令陈晏平有些猝不及防。
那些早已被尘封的痛苦记忆,悄然之间浮上他的心头。
襄阳陈氏的每个男孩,在突破第二境后,都要养一条小狗,每天亲自给它喂食,亲自带它出去散步,亲手把它一点点地养大。
陈晏平自然也不例外。
他的小狗,名字叫“阿黑”。(1)
他是从路边把它捡来的——当时它只有他巴掌那么大,看上去可怜巴巴的,四肢笨拙地摇摇晃晃地走着,脏兮兮的黑毛被雨水淋湿。看上去,它应该是因为太过瘦弱,被自己的母亲抛弃了。
被捡回家的阿黑,喜欢舔他的鞋子,喜欢吃他的残羹剩菜,喜欢半夜捉耗子。
它逐渐长大,毛发变得更加浓密,四肢变得更加强健。
它学会了在主人身边蹲坐,学会了摇尾巴示好,学会了听从命令。每一次看到它的进步,他的心情都像是看到自己的孩子一样,充满了喜悦和满足。
然而,在陈晏平即将突破第三境的时候,他得到了父亲的命令:
“杀掉那条狗。”
父亲说,这是襄阳陈氏世世代代的传统,是他们家族能够数百年来在大荒屹立不倒的关键秘诀。
众所周知,在踏上第三境“奈何桥”的时候,如果修行者受到强烈的情绪刺激,那么将更有可能觉醒强大的神通。
陈家的先祖认为,自家后辈从出生起,就养尊处优、无忧无虑,无需像先辈们一样,用汗水和鲜血去开创基业。
他们的一生,或许都将平静无波地度过,很难遇到会带来强烈情感冲击的事情。
于是,陈家先祖便想出了让后辈们亲手养一条狗再把它们杀掉的办法,以刺激后辈们在破境时的情绪,使得每一代都有人能够借此觉醒强有力的神通。
这种做法听上去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在陈家先祖们看来,一条狗的性命与强劲的神通、与家族的长久不衰相比,显得太过微不足道。
陈晏平曾尝试反抗过父亲的命令,还曾抱着小黑趁着晚上悄悄地离家出走。
但他很快被父亲抓回了家。
那天晚上的父亲,态度前所未有的严厉。
“你的曾祖父,你的祖父,你的兄弟,还有你老子我,都曾这样做过,你为什么做不到?”
时至今日,陈晏平依旧清晰地记得小黑临死时的眼神。
黑溜溜的眸子,清澈干净,倒映着主人嚎啕大哭、两眼通红的狰狞模样,甚至还同情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主人的鞋尖。
却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完完全全一无所知。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陈晏平开始在大荒崭露头角,不仅在修行世界搅弄风云,也将接手的陈家产业经营得风生水起、有模有样,令大齐王朝年轻一辈无不刮目相看。
他仿佛戴上了一张笑脸面具,变得长袖善舞、八面玲珑,似乎再也没有人能够透过他的面具,洞察他的内心。
“你可还记得,在你杀掉那条狗的时候,我对你说过什么吗?”
“我记得。您那时说,情感是懦夫的借口,是无用的羁绊。陈家的男人,需要有铁一般的心肠。”
“很好。晏平,现在我再次把这句话送给你。”
“谢父亲指教。”
“明天,我会以‘不敬祖宗’、‘不孝父母’的罪名,把你和素绘赶出家门。在那之后,就需要你自谋出路了,我再也帮不了你了。”
“儿子明白。”
“以后在战场上相见,如果你的主君要求你砍掉我的脑袋,以示忠诚,你不要犹豫,照做便是。”
“…是。”陈晏平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先离开吧,去整理下你名下的产业。接下来,我要跟素绘谈些事情。”
“是。”
陈晏平转身离开。
他走到大门处,脚步又情不自禁地顿住了。他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久久盯着座位上的父亲,似乎想要把他两鬓斑白的模样永远地印刻在自己脑海之中。
“竖子,你干嘛还在这磨磨蹭蹭?”父亲的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
“父亲,您一定要记得吃药啊!”陈晏平匆匆抛下一句话。
然后,在父亲即将开口大骂的时候,他像只灵活小野狗般,一溜烟儿跑出了屋门。
凉州城。
大会之后,顾旭回到自己的卧房。
赵嫣依旧在他的大床上熟睡不醒。
她侧躺着,背对着顾旭。
被子早已被她踹开,半边垂到床下,半边被她夹在两腿之间。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落在她光溜溜的脊背上,使她的白皙肌肤泛着象牙般晶莹玉润的光泽。
站在床边,顾旭可以尽情欣赏她妙曼流畅的身材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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