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两点过半,凤凰栖路未见车影。
沈要只管策马行在最前,慢条斯理的压浪,一把劲腰随马背起伏,如踏人骨而无动于衷,根本算不得紧张。
有人觉得奇怪,便偷偷的问道:“再过几个小时陈督军就要到岳安城了,为何沈军长还如此散漫?”
旁的兵子听了,眉头立刻一紧,忙不迭摆首似拨浪鼓道:“上头的心思你别猜!问就是游刃有余,不问就是运筹帷幄!沈军长的脾气你难道还不知,他岂是夏副官那样好相与的?”
话毕,他两人便都住了嘴,从此一路默默,再无言语。
又好在,沈要那头不刻便给了几道命令,随后自行离队了,也省得有些人如芒在背,连枪都背不稳,只管乒乒乓乓的与人并肩撞来撞去,只是看着都觉得心烦。
——沈要便是最觉得心烦的那一个了。
眼下,他分明急得要死,却始终不敢大开大合的跑起马来。
原是他平日里都有留意,每每萧子窈睡下之后都会踢被子,三点钟左右她睡得最熟,肯定是要踢一次的,然后,便是晨间五点六点的样子,因着临近破晓,窗外有鸟鸣,她听见便会半醒,所以再踢一次,他只好闻风而动,一次又一次的替她严严掖好被角。
于是,此时此刻,他便很是难得的戴一条石英手表在身上——真难用,这玩意儿甚至压住了他腕心那条萧子窈曾经盘发用过的、后又被他玩废了的牛皮筋去,唯独那表盘上细细的金针寸寸的爬行,提醒他为时不多矣。
别无他法,沈要只好头一次骑马打浪打得如此之快,又庆幸,公馆已然近在眼前——却只有一点他不满意,便是那缠枝的铁栅门早已锁死了,如此严丝不漏,想来应是郝姨的手笔。
他进不去了。
……这门锁得当真可恶,该夸也该骂。
沈要一时无言,于是翻身下马,打算翻墙而入。
其实,并非是他没有钥匙,而是夜深人静,那道栅门却是万万开关不得的!
原是前些日子雨水繁多,那栅门上的合叶便有些锈蚀了,甫一开关、立刻吱嘎作响,郝姨倒是同他提起来过,偏他当时正忙于与萧子窈并肩分食一碗酥酪,便将此事暂且抛诸脑后了。
谁知,兜兜转转,这由头竟在这里等着他呢,偏偏他还怪不得旁人,只能怪他自己。
他不是爬不了墙。
沈要心想,爬墙又有什么难的?他不过是怕爬墙弄脏衣服罢了,免得萧子窈又要嫌弃他去。
为此,他便立刻想到一个法子。
十月寒秋,却见他一把脱掉大衣,只将反面翻了过来便挂上了墙,又几下爬过缠枝铁花,利落如一头夜行的猛兽,稳稳落地之后,方才将那大衣重新翻面,穿上身去。
简直,万无一失。
沈要于是小心翼翼的走入檐下,然后开门,仔细压死门铃,迅速挤进玄关。
仿佛做贼。
他不由得有些心虚起来。
倘若他的六小姐忽然醒了,等看到他这般鬼鬼祟祟的模样,到底会不会骂他呢?
算了,骂就骂吧,他没有关系的。
却又一面转念一想——哦,不对,他应当是有关系的,而且是,太有关系了。
说到底,今时今刻,他如此大费周章,本意就是不想将她吵醒的。
汽车停了,士兵拆了,马也骑了,墙也翻了,该做的不该做的,他分明都已经做过了。
所以,他总不能在此前功尽弃。
所以,他方才想的那些,便都不能作数了。
沈要于是双手合十,小声说道:“刚才的不算。我不想吵醒她。”
他大约是在自说自话,却又好像许愿一般,便轻手轻脚的上了楼去,又推开房门,见四下里漆黑一片,唯独萧子窈轻浅连绵的呼吸他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如一条竖起耳朵的猎犬,既善于监听猎物的低喘,也善于偷听主人的脚步,他两者都占。
然后,再接下去的事情,便是他默默上前检查起萧子窈到底有没有踢被子了。
他果然记得不错,她的事情他都不会记错,萧子窈的确踢了被子,但是不太厉害,索性窗子也并未大开,他于是悄悄的替她掖好了被角,又在她床前站了片刻,便打算离开了。
本来还想亲她一下的。
——沈要这般想着,却终究还是忍住了。
谁知,他方才背过身去,便瞧见床头一只银壳子的小闹钟正滴滴答答的走着,有点儿眼生,他觉得奇怪,便立刻将那闹钟拿了起来,左右前后都看了一遍,却意外发现这东西已然上好了发条,再看看松紧,大概再过一会儿就要响了。
他实在不明所以,便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手表,马上三点整了,萧子窈应当没有理由要闹三点钟的闹钟。
他于是自作主张的、却是安静乖巧的将那发条卸了下来。
如此,便再没有人会吵到她了。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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