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会烂掉的,无论是活着,还是死了。
腐烂往往自内而外,并且生死都不例外,也许是一颗心牵动,连带着五脏六腑被蛆虫蛀空,像爱,软弱又无声无息。
爱人的人会最先烂掉,却又执迷不悟的始终在等。
夏一杰曾经想过,倘若萧子窈死在了他的前面,他究竟应该如何是好。
要看着她一点点的烂掉吗?
那就烂掉罢,反正也没什么不好的。
哪怕她烂成一堆骨头,他也照样会等着她的。
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
却不能对她做任何事。
那根本轮不到他的。
小金铃依然匍匐在地。
在浑身和内里都烂掉之后,事到如今,她的嘴巴也终于烂掉了。
夏一杰做事讲究,刀子用白酒消过毒,她也许不会因此破伤风发炎。
只不过,那涎水到底还是伴着血水流了一地,他觉得脏,便又取了火钳来,只管像钳一条狗似的去钳她的嘴,那眼光要多决绝便有多决绝,仿佛一个一朝被狗咬的窝囊废,难得占一回上风,便要置人于死地。
又是弦月夜,越尖的月亮越刻薄。
“这样,咱们俩就扯平了。”
夏一杰道,“小金铃,你当时算计我的时候多开心啊,把我当狗拿乔,让我对你马首是瞻——可是,狗急了还会跳墙呢,那我就让你笑一辈子,你可满意?”
是时,四下里一片安详。
臭气熏天的屋子,包藏一个腐烂殆尽的人,内里怀有落不干净的婴尸,裹在羊水里,沉沉浮浮,紧赶慢赶的去投下一个胎。
小金铃简直安静得不像样子。
人总是会烂掉的。
一开始,她尚在窑子里的时候,只当自己天生貌美,总会有出头之日的——事实也果然如此,她早早的就坐上了头牌的位置,也有了几位脸色不多却十分有钱的恩客,所以她当时没有烂掉,没有得病烂掉。
她见过许多烂掉的女人,无一例外,都是从一个孩子开始的。
残缺不全的婴尸与脆弱不堪的子宫,梅毒的黑痣爬满白色的胸脯,女人总是会因为男人烂掉。
偏她不想认命。
她要男人,因为女人而彻底烂掉。
可是,结果呢。
如愿了吗?
没有。
后悔了吗?
也没有。
只此一瞬,小金铃直觉自己终于想到了一条出路。
原来,让人烂掉的,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男人或女人、孩子不孩子的。
真正让人烂掉的东西,其实是爱。
爱人的人会烂掉,没人爱的人也会烂掉。
所以,夏一杰烂掉了,她也烂掉了。
独独一个萧子窈,高不可攀,一如既往,如天上弦月,美得实在有点儿刻薄。
那是她羡慕不来、也赢不来的命数。
弦月如钩,又照人间漫漫,不好的地方有千百种,堪称奇观,唯独好的地方却平平淡淡,索然无味。
月色只在安庆堂里满满当当的铺了一地。
檐下,又是一盏昏昏黄黄的煤油灯照着亮,宋晓瑗记完了账,便招着萧子山上前来说话了。
“好了,药材也收的差不多了,你也快去歇息吧。”
她柔声细语的,一副很会哄人的样子,平日里也是如此,倘若来了些什么难缠的小孩,几乎都是她亲自出马来哄,然后再是萧子山,轮番着上阵。
偏偏,眼下,萧子山闻声听罢,却是良久无言。
他只管怀抱着一筐苦杏,眼光微收。
宋晓瑗很快便了然了,于是问道:“我白天听人说,铁道和邮政的通路已经都恢复得差不多了,看你这样子,难道是香港那边的电报回过来了?可有什么好消息吗,不如等下收完了药材,就说给我听听?”
“我现在就可以说。”
萧子山道,“吴老板那边汇了钱来,还汇了车票和船票来。如果你想走,就和我妹妹一起走,先坐车去广东,然后转水路去香港。如果你不想走,这笔钱就都留给你,在内地想办法躲躲——马上就要打仗了,中国人和日本人要打,中国人和中国人也要打,你是大夫,你做不到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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