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第七枚珠子了,无洞目光落定在上面,甚至不用去看其附录的文字。
因为在这里,它第一次不再是完全透朦的材质,半面球体被去掉,替换成了纹路繁复的沉厚铁铜。
“【引剑珠】。
【知彼】对【瞳珠】功用的摹刻一直止于第一层,无论记人行止如何精熟细微,它捕捉的都是耳目见闻在心神表面投射出的波澜,但向内而去,那些心神境自生的意识却从来不曾得到记录。
【瞳珠】毋庸置疑是有这个能力的。
整片绘刻后再掺入的‘墨露’绝不是为了记录那些见闻,这种材料只会被心神之念扰动。
而心珀同样具备这样的性能。
【剑心照】对心珀的使用大巧不工,纯化其本身之特性,便可得一能够镜映心神之法器,炼制时向其中留置影像,便可引导入镜者心神之趋向。
‘墨露’难寻,此器亦不欲记录受者一切幽微之念头,以纯化铁铜勾刻而铸,亦足矣。”
夺魂珠。
这就是它第一次诞生时的样子,再往后共有四次迭代,却不是变得更加精妙,而是越发简单粗暴,到了最后一枚,那些【见身】、【知彼】遗留的刻纹已尽数被去掉,完全化为了一枚功能迥异的法器。
无洞静立片刻,终于挪开目光,两人继续往更深处而去,孟离忽然道:“他快回来了。”
无洞转头。
“阵式被破,他是知道的。”孟离道,“已经过去两刻钟了。”
“他不回来,我们怎么杀他。”无洞回过头去,“你比想象中要自由。”
“牢笼又拦不住《道虚名实总经》。”孟离淡声道。
“那他是用什么方法禁锢你的?”无洞有些随意的好奇,“我听说,奇术绝经是世上最难以被扼阻的能力。”
“他没有禁锢我。”
“嗯?”
“他没有禁锢我。”孟离漠然重复,“他锁住了我的真气,但并没有针对《道虚经》手段。”
“但你没有离开过这座小院。”
“对。因为我想杀了他,没有比这更好的地方了。”孟离转头看了无洞一眼,年轻的褐瞳很冷。
如果一个人的一切欲望就是复仇,那么自由确实已不能令他心动。只有每天看着毁去自己一切的仇人在面前经过,痛恨和预谋的快意才会火焰般灼烧心灵习惯了这种痛烈情绪之后,对仇人的远离只会令人麻木虚无。
所以他离不开这座院子,心上的枷锁岂不比手脚的镣铐更加牢固?
“但离开他后你并不是一个人。”无洞似乎对这种火烈早已习惯,语调依然平冷,“来告诉我们他在哪里,我们很快会擒杀他。”
“你们?你是说,仙人台和天山吗?”孟离冷冷地看着他,厌恶一下涌上了面容,“别说这种恶心的话,鹤检大人,我是吞日会的逆贼。”
两人停下了步子,无洞看着他。
“我报给了仙人台,你们第一件事是把湖山剑门掘地三尺、搜查典藏,要找出我们藏了什么宝贝;天山知道了这件事,立刻有人下来说这是他们找寻多年的穆王遗物。”孟离发出一声微哑的冷嗤,“一群道貌岸然之徒坐在一起大言不惭地讨论湖山古物,人皮下全是流涎的鬣狗。”
“真是最好的生意,名门正派、大唐朝廷主人破家,盗贼受诛,还有谁比你们更有资格继承财宝呢。”仿佛再谈一句都令他作呕,孟离转过头去,“还是说些眼下的事情吧,鹤检大人。”
无洞微一沉默,未发一语,继续抬步向前,孟离按剑跟在身后。
第三间厅室便是这座崖洞的末尾了。
这里的入口再次出现了封锁,无形的帘幕垂落下来,孟离抬手按上去,没能穿透:“我没进入过这里,但从博望来到这里的那一夜,他在里面待了许久。”
无洞没有说话,他将手按在水帘之上,片刻后,一缕玄气被引导入自己的身体。
【玉虎】铮然一鸣。
无洞微怔,看了眼这道帘幕道:“它倒并非封锁,只是提醒。”
“什么?”
“弃剑可入。”无洞抽出长剑,抚掌缓慢地滑过剑身,掌心留下一叠繁复的纹路。
而后他将玉虎弃于门口,迈步走了进去。
孟离怔然,来到这座小院之后,他确实从未放下过手中的剑。
他低头下意识抽刃,一道薄利刺眼的明亮顿时照射出来,生于西域之中,这柄剑确实不是柔润的秋水,而是千年的寒冰。八个小铭刻在柄下,笔力清扬,是曰:“明刃洗血,剑夺梅姿”。
孟离怔了一会儿,松了两下手,才把这柄剑弃在了地上,犹豫一下,果然成功迈步而入。
里面的空间映入眼帘。
没有想象中的神秘,只是一间修砌平整的石室,石土的味道漂浮在空气中,空间比刚刚两间加起来还要大,简直有心胸开阔之感。
只是它空空荡荡,只有一刀一剑摆在远远相对的两边,被石筑之台架起,犹如供奉。
两人缓步迈入,脚步在寂静的空间里回响,孟离观察着石壁上留下的痕迹:“这是他习练刀剑的地方。”
“不只是练剑。”无洞垂眸看着地面,一些极为新鲜的蜿蜒刻画在地面和石壁的表面,“瞧,这应当就是他那夜的工作。”
孟离蹙眉看着这些痕迹,它们几乎把整个石室包裹起来:“这是什么?”
“阵纹。”
是的,阵纹。新鲜刻画出来,蜿蜒在整间石室之中,向两边凝聚出中心,最终落定在一刀一剑之上。
它完全没有启动的迹象,死物般平铺在这里。
“蚓状多弧,这是崆峒的阵术风格。”无洞蹲下细观,“他把一座生于崆峒的阵搬到了这里。”
孟离蹙眉不解。
无洞站起身来,来到近处的石筑之台前,这就是一柄普通的长剑,好钢所铸,多有使用痕迹。无洞将剑抽出来,齐目而视,而后拊掌其上,缓缓滑过剑身。
玄气纹路一闪而逝,帘外【玉虎】铮然一鸣。
而后无洞提剑来到刀台之前,握住刀柄一抽,但这一次长刀仿佛铸死在其中,他没能将此刀拔出来。
无洞一怔低头,阵纹簇拥着一行小字——“两身无凶,真气入兵。”
无洞静立片刻,忽然嘶砺而笑:“是这样。”
“怎样?”
“这是‘明阵’。”无洞还剑归鞘,抽出了面前之刀,再一次缓缓拊掌上去,抚过了整个刀身。
“明阵”“暗阵”就是字义之别,“明阵”并不向入阵之人掩藏功用,甚至有意提醒,设计阵式时往往以文字、谶语炼为敕令,阵纹勾勒便以之为核心,功用也与敕令相合。
无洞继续道:“过后我弃【玉虎】,伱便拔此刀。”
“”
“这是请君入瓮的地方。”无洞还刀归鞘,轻声道,转头看向了入口垂落的水帘。
孟离没再回话了,他同样抿紧了嘴唇,密闭的室中寂静如同钻耳。
一道清晰的脚步出现在了外间。
稳定、平缓,一步步向这最后一间石室走来,仿佛刚好踏在心跳之上。
来人掀开了水帘。
一袭黑袍,一柄长剑垂挂腰间,暗紫缀金的繁复戏面覆住面容,苍白的长发向后垂落。他静立驻足,看着室中回望的两人。
“无大人,竟敢一个人过来吗。”轻冷的声音飘在室中,空气骤然绷紧而沉重。
少陇戏主,影面司马无论怎么称呼他,博望雨夜中那个危险的身影不会更改,如今他们已知道他的名字。
瞿烛。
他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距离以一敌四的那一回重伤也不过才过去几天,而现在他也是刚从激烈的战斗中脱出,身周的玄气活跃得近乎凶猛。
“若我不是一个人来,你也不会出现,不是吗?”
瞿烛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戏面下仿佛勾起了一个冷酷的笑意。
就在这一瞬间,石室之中骤然升起狂风,那是他腰间长剑啸烈地出鞘。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绝然的杀意,两人并非不曾过招,但急于杀人或者离开,他那时总是有着更重要的目标。
如今,水帘在身后彻底封死,在这方完全空荡的空间中,终于只剩其人直撄其锋。
剑气狂如倾浪般压来,侧面的孟离一瞬间被气流撞飞,而在正面,无洞面无表情地捏合三指,轻声道:“来。”
明光乍然照彻了整间石室,雷霆的锐鸣响起在帘外,【玉虎】被整个淬炼为金色,如同雷矛刺穿薄纸,穿过水帘,从背后将瞿烛身躯一穿而过!
然而却只是残影,雷霆响起的瞬间黑袍就化为一条黑蛟般朝着老人一掠而上,明明已是重伤未愈之躯,那将心脏狠狠攥死的压迫竟然丝毫未减,【谒阙】的每一次爆发,都是判定生死的令箭。
无洞挥臂而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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