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闲小说 > 玄幻魔法 > 食仙主 > 第二百八十章 别鹤检(下)
    但另一边,无洞已抽出了台上长剑。

    他抬眸看向空中的瞿烛,瞿烛也正投目而下,一条鲜烈泼洒的血流环绕着黑袍,这位影面司马神情漠然,轻轻松开了手中剑柄。

    【莲心决剑】的开启其实很简单,或者说,当瞿烛在那夜刻下它后,这道阵就一直处于激活的状态。而当两位身无凶器之人将真气注入两边兵器时,大阵就完成了生效。

    这应是一方绝对纯粹的斗台,但两位玄门都各有带入佩剑的手段,瞿烛也没想要以此阵来对付无洞。

    只是如今,他一直知道这位鹤检是个难缠的对手,却依然没想到他有如此绝对的魄力启动这座阵式。

    他明明并不太懂得阵术,他也明明知道敌人阵道通神。

    但一切毕竟还是发生了,瞿烛一瞬间想到后面诸多要随之发生的事情,眸色暗沉而安静。

    如同一道圆瞬间完成贯通,天地灵玄所铸的律令彻底降临在这片空间,瞿烛手中松柄的长剑“铮”的一声被送回剑鞘,遗落在地的玉虎也一掠回入了老人腰间。

    一切不属于此地的凶器都被铸死在鞘中,玄气也被完全屏蔽,瞿烛回落地上,背靠崖壁,黑袍缓缓垂落。

    孟离已在虚空中按紧了刀柄。

    灰眸直视戏面,两柄直器交错而过,无洞一剑深深贯入了瞿烛腹部,瞿烛鞘端击碎了无洞不知几根肋骨。

    瞿烛借着这一斩脱开无洞的剑锋,落地轻轻咳了两下,一丝鲜亮的血痕从戏面下流入脖颈。

    但鲜艳的戏面却永远冷漠,他只看了一眼从空中探出的身形的孟离,年轻人已再次没入虚无,他没有去追这一刹的留滞,而是再度转身,合鞘的一剑已从腰间尖啸而起。

    瞿烛明显没有支撑住这一刀,左臂随着刀势猛然倾落,身形也随之歪斜,但诡冷的戏面依然沉默地望着孟离。

    最铮鸣的一声金铁交击,刀气纷卷之下,黑袍碎如残烬,而后是被切割飞碎的肌肤而后是漆黑涌动的铁。一眼望去犹如虫巢,细密的银色纹路勾勒在上面,在这一刀面前明亮颤振。

    毋庸任何解释,如今谁都看得出形势的颠倒——剑赋惊人的奇术修者,身体中神异的力量几乎令他在脉树之境纵横无敌;在诡案险事中厮杀了四十年的仙人台鹤检,在落后一个鲜明境界时就屡屡以贴身的搏杀挑战【谒阙】之权威。

    瞿烛清楚地知道他会如何判断出刀,也很清楚自己给他留了哪处弱点。

    【袖里流霞】的轻渺飘折失去了它应有的神妙,手中的铁棍按照应有的趋势而去,瞿烛以真气强硬拧过它,但剑招被截断在这里,一个空隙不可避免地暴露出来。

    瞿烛身形先倾再转,一道血流已留在空中,没有玄气的支撑,其人的感知和反应果然迟钝了许多,《道虚明实总经》也终于显出其诡秘难测的本相。

    孟离在半息之后才反应过来,心一瞬间坠入冰窖。

    孟离缓缓显出了身形,脸色苍白地点指封住胸腹的剑伤,冰冷地看着面前之人。

    孟离强行中断了遁空,血从嘴角溢出,他舍身扑上去扼这道刀光,然而那张戏面明明还注视着无洞,刀却鬼影般一抖,没入了他的肩窝。

    如今大家站在同一个水平线上,而被允许的两把兵刃,全都握在他们手里。

    再次出现时,他从瞿烛背后的崖壁中探出刀刃!

    身负的奇术绝经永远是在敌人最脆弱最猝不及防时发难的角色,但这一次孟离当先而上,冰冷的怒容与博望那个雨夜如出一辙。

    无洞凶赫至极的杀剑此时到来,瞿烛纵身倾转,冰寒的剑尖正临上咽喉。

    无洞的进攻骤然凶猛,瞿烛只凝目回看一眼,暴烈的真气立刻沿着剑鞘倾泻而出,鲜艳的戏面盯住无洞,再一次决然地以杀对杀。

    两道明刃互映交错,瞿烛横刀在咽,无洞剑尖从明鉴般的刀身上划过,只留下一缕回响的尖锐和笔直的淡痕。

    无洞以最快的速度一剑递入,瞿烛也以最快的速度倾身格挡,黑袍在飞扬中被削去一角,铮然一声金铁交击,而在背后,孟离已经凝聚出“实极”的一刀。

    刀如飞来翩影。

    灰白的眸子冷冷抬起,从黑袍鼓荡的肩头向孟离投去了目光。

    老人确实说过“我给你一次杀他的机会”,但孟离没想到是以这样近乎惨烈的方式,手中长刀蓄力已极,他咬牙眦目,长发飞扬,爆开的真气在身周逸散出鼓荡的波澜。

    鲜艳繁复的戏面漠然盯住了身后虚无的空中,当孟离擎刀破空前的一瞬间,黑袍中探出的手就已朝他伸去。

    但这一次,在那微妙的节点到来时,两人却都没有停剑了。

    而下一刻创处腾起的亦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厚重的撕裂,那刀已再变为毫不留力的一斩,气爆之声在空中炸开,身腑巨震之中,后脊已重重撞上了石壁,血“蓬”地从口中涌了出来,他想稍微控制坠落的身体,但经脉真气已彻底失控。

    身后无洞已用最快的速度仗剑而上,孟离也在第一时间收刀遁空,但还是来不及了。

    而下一刻,无洞另一只手死死按住了这几乎入肉的剑鞘末端。

    纵然玄气不在,灵躯玉髓如旧。

    这只铁凝的臂膀反手握住了他的刀刃。

    仿佛那是终于可以脱手的垃圾,而在松手的瞬间,狂暴的真气流断开,他单方面停止了对无洞的控制。无洞绝对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失去牵制的长剑一瞬间在瞿烛腹中造出重创,但瞿烛已若不在意地转头。

    可惜这不是“剑”了。

    然而无论如何,弃鞘而迎的仅是一条空臂,在脉树之境,面对同为八生的对手,空手接刃本是妄言。

    《广成丹剑》·【袖里流霞】

    抬手抹去掌心的血,重新握住刀柄,孟离再次化入虚无。

    一刃一鞘尖锐交错,俱朝彼此咽喉而去,两人同时冰冷对视,做出绝不退后的漠然,又在一个足够微妙的节点同时弃招,但瞿烛在转剑之后,手臂骤然一绷。

    修炼刀剑三篇而成的年轻天才,在《道虚经》之下,他的出手从来莫测犹如神鬼。可惜那些刀剑——尤其刀——是同样的天才在三十年前早就走过的路子。

    道意盎然的一式剑术,单论精妙足以列入崆峒前五,此时这剑转至身前时,恰好接上无洞无声而来刁钻一剑。

    瞿烛身躯矫如腾起的蛟龙,掣刀、提身,残破的黑袍飞扬如枭,他仰身向后,骨裂声中,一腿狠狠砸在了年轻人的腹部。

    长刀脱手。

    然而就在这一瞬,瞿烛忽然毫不在意地丢弃了手中的合鞘之剑。

    但那是左臂。

    无洞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灰白的眸色依然淡冷,他只轻轻提了一口气,便再次仗剑而上。

    只剩两人的战场爆发出决然的血腥。

    再没有什么试探牵扯,彼此都视敌如己,永远不用期待对方会落入圈套,更不必妄想他会在某个瞬间犯昏,两人对搏杀中的一切细节和局势同样清晰,两条苍白的长发在血珠中飞散,明亮的剑影纷乱破碎。

    于是没有跌宕起伏的意外,在干净利落的换招中,优劣之势不可避免地显现出来了。

    无洞的身躯不够强大,他在此前受过更重的伤,而在刀剑之术本身的对拼上,《吞海》造就的优势无以填补。

    于是在某一刻,剑斗瞬间进入了残酷的贴身搏杀。

    很难想象两位玄门宗师打出这样的决斗,但他们确实是以肘搏肘、以腿格腿、以刃对刃,拳、剑、膝一次次全力的碰撞,每一道在间隙中挥出的白刃都足够惊险。

    “你输了。”戏面下的老人忽然哑声开口,血气从他喉间逸散出来。

    无洞没有面具,但这张永远冷酷的面容本与面具无异,他沉默片刻,垂眸,一道凶险的剑光忽然从腰间升起,犹如明镜一闪。

    这样的一剑面对少陇九成的八生,都足以一剑取命了,但在这里只是又一次新鲜的寻常,瞿烛刀如流影,已轻妙地贴上了剑刃。

    又一次的两刃交错,这样同损俱亡的伤两人都不会换,他们又一次同时停剑而避,酝酿下一次的攻势。

    但瞿烛这次转剑半途,身体却猛然一冷。

    瞿烛是全然弃剑,无洞却仅弃剑一半。放弃了对这一刀的全然躲避,腰腹几乎是迎着这一刀贴上,由此挣得了一个再度进剑的机会。

    瞿烛先冷酷地提刀上剜,在新变中拿取了所有能得的优势,而后从无洞腰腹开出的可怖裂口中回刀,刚好来得及面对这一剑。

    而无洞带给他的,是一式惊艳绝伦的杀剑。

    快中之快,影中之影,像是浓墨乌云中乍现的闪电。

    这一剑注定没有名字,它不足以在玄门境界出现,无洞也已经十多年没有用过它。

    但它确实是老人在江湖最黑暗的一面里用血和命十数年洗炼出来的剑术,那些见过的人,叫它“阎王剑”。

    正合贴身杀敌。

    瞿烛咽部猛地绷紧如僵,他这一刻决计拦不住这一剑了。

    他只来得及提柄横刀于咽下,而后尽可能地侧身压刀,令剑刃斜下从自己上半身的骨缝里穿过,而不是经过咽、心、肺诸地

    但他竟然没有避让。

    溅血的戏面骤然前倾,犹如恶鬼,抬在颔下的一刀也并没有下压。

    它是转过一个玄妙的弧度。

    瞿烛径直将这一剑放入,任由无洞一剑贯入他的右胸膛,压着他钉死在石壁上,剑外飘转的一刀轻锐地卸下了无洞整条持剑的臂膀。

    当然是胜负已分了,灵躯之中,心肺已不足以致命,而无臂无剑,则无以斗了。

    实际当瞿烛开口,无洞的出剑本身即是一种答复。

    四只眼睛是一样的洞若观火,谁也遮掩不了自己的状态,若非承认这一点,老人岂会在平地起波澜,用这样一道无可挽回的重伤换取一剑之攻?

    只不过因为不得不出了。

    这最后的一剑确实足够耀目而危险,只是瞿烛同样永远不会在危险面前犯昏。

    然而瞿烛望着无洞平淡的动作,戏面下的表情仿佛第一次现出了僵硬。

    老人仿佛就是要将这条手臂送给他。

    灰白的淡眸看着他,在将他钉入石壁的第一时间,老人就已向后仰去,他甚至没有松手剑柄,因为他清楚地知道,下一霎自己会从肩膀和这柄剑告别。

    下一霎瞿烛卸下了他的肩膀。

    而无洞的另一只空手已经抬起,三指捏合,两指平竖。

    那是,【牵丝】。

    从【玉虎】仿去剑中特质开始,这间石室中能够动用的兵刃就不是两把,而是三把。

    它随时可以出来,但只有在这一刻,局势被真正压迫到尾声,残破染血的黑袍被钉死在石壁上,长刀无暇回转时,这一剑才真正致命。

    无洞向后倾倒,明暗交错的剑刃惊掠向前。两柄同样的剑同时出现在阵中,【莲心决剑】的斥力骤然倾压而下,钉入石壁的长剑已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两剑若有一折,一定不会是【玉虎】——显然它只要再有一次强行的调动刺激到阵式,室中剑就会立刻崩断。

    这当然是绝然的死境了,这一道空隙很窄,但明确地存在着,也许下一刻瞿烛就能从壁上掠起,但在这一个瞬间,他就是完全的待宰羔羊,玄气不在,灵躯无用,长刀离身,只有咽喉如此明确脆弱地暴露着。

    【玉虎】幽明的刃漂在视野正心。

    就是在这一刻,瞿烛终于清楚地知道老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了。在玉虎之后,他苍发凌乱、面颊染血,灰白淡眸和那双戏面下的眼睛直直凝视,下一瞬剑刃就要切断他们一人的喉咙,但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安静。

    “是你输了。”老人轻哑道。

    ————

    “挂天帘”之后,诸峰雾隐之中。

    裴液离开藏经楼已将近一个时辰了,一路不停向东向北,瀑声终于渐渐遥隐,立在峰顶向东看去,同时被一道幽深的谷崖吸引住目光。

    高峻、隐秘、坐南朝北,层峦耸翠,崖柏纵横。

    那绝不像是会有人长居的地方,因而裴液立刻纵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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