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密雨直到第二日才完全停下,晨雾笼罩整座大山,一眼望不到尽头,似乎这西南边陲的十万大山,已然真正隔绝于世外。
姬如雪在经过药浴后,那毒箭上的毒素就已完全被逼出,不仅如此,就连些许皮外伤都在药浴中愈合了些,使得肌肤看起来更光滑些许。
事实上,如果萧砚来这个世界的时间再晚上些许年头,姬如雪便已被女帝派出去历练江湖,那个时候,她身上留下的伤口恐怕就不是丁点了,想想一个美人满背疮痍的样子,都是一件憾事。
九黎寨出乎意料的一夜无事,期间烙寨主除了送药时来过一次,其他时间并不轻易打扰,也不知是害怕气势弱了几分的萧砚,还是不堪蚩梦的白眼,总之是躲在了寨子里不见人,直到萧砚一行人告辞离去,才又惊又喜的匆匆来送行。
“唉,圣女与诸位怎不多留上几日,我都已发出信号让周边各寨头人来拜见圣女商讨出兵事宜了,当真不多住上几日,可是下面的人招待不周?”
烙申屠一脸不舍的开口挽留,人却操手站在原地,除了神态语气,其他的姿态无不在期盼萧砚等人快些走。
蚩梦换了装束,是一件兜帽法师长袍,帽檐有些大,遮住眼睛生出了几分神秘感。
“阿叔,因为窝相信你和老爸是至交,所以这次才会来寻你帮忙,虽然不知毒王八到底给你许了什么利让你愿意给他卖命,但是九黎寨和万毒窟的友谊,窝希望不会因为这样就断了,窝老爸说过,万毒窟创立起来,是造福、团结整个娆疆的,而不是成为奴役娆疆的侩子手,窝不管你怎么想,但是窝愿意代替老爸再给你一次机会……”
蚩梦掀开兜帽,小脸严肃,说到这里,想了好一会,才想起适当的成语,便继续道:“悬崖勒马,还来得及。不要让九黎寨,毁在毒王八的手里。”
说完,她霸气的一挥手,叉腰而去:“走了,莫送。”
尤川仍然穿着他那件脏兮兮的宽大袍子,不过戴了斗笠,将惹眼的白发遮住,并不多留,对着烙寨主点了点头,同样离去。
姬如雪抱着唐刀,抿嘴看了眼蚩梦。
她知晓蚩梦下这个决定有多不容易,在蚩梦这个小妮子的心中,蛊王就是代表万毒窟,背叛她老爸绝对不可能原谅,更别提是烙申屠这种以前和蛊王交好的人,今日能说出这番话,显然是权衡了利弊的。
若不然,拜托萧砚把这烙寨主一刀宰了,岂不省事?
但蚩梦显然是记住了萧砚昨夜给她分析的另一条道理,烙申屠此人,看起来愚蠢,但恰是最分得清局势的人,又统领九黎寨多年,不提个人实力强劲,起码单论威望而言,九黎寨还没有谁可以盖过他。
杀一个烙申屠容易,但杀了之后呢?九黎寨如何处理,寨子里数百蛊师,上千寨民如何办?若是留之不理,毒公早晚会安排人接手此处。
可若是把这九黎寨摧毁了,将数百蛊师尽数杀了,数千寨民驱逐出去,岂不又为一害?
且话说回来,就算真要杀一寨子的人,仅凭他们几人也颇为难办,更何论做下这桩大事后,萧砚倒无所谓,他一个中原人,本就是不受娆疆待见,无非是多增几分恶名而已。但圣女蚩梦,岂不又成了那一背叛娆疆的叛徒了?
留下一个烙申屠,就算他仍然铁了心的给毒公卖命,这分恶也会留在这里,只要蚩梦愿意,随时随地都可以登门拜访。
且更加关键的是,烙申屠此人实际并不愚蠢,能分得清局势的人从来不是什么蠢货,他会有自己的小九九,亦会有自己的判断,跟着毒公是福是祸,自有计量。而留他在,毒公也无法轻易将九黎寨彻底纳入自己的麾下,总要费上一番手脚。
所以,留下一个烙申屠,利大于弊,只是萧砚把这个选择权交给了蚩梦而已。
故这一次,蚩梦没有依照自己的脾气行事,而是压住了恶气,留下了烙申屠与九黎寨这个“为虎作伥”的“伥鬼”。
蚩梦离去后,烙申屠反而愈加有些不自在,硕大的身子稍稍弯低了些,声音恳切:“萧大侠可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萧砚顺着烙申屠的肩膀看过去,一众护卫和长老、头人跟在后者身后,显然是在防备他这个中原人。
但他只是看了一眼,烙申屠就瞬间会意,眼珠子一转,竟是对着身后众人挥了挥手:“你们快些回去,我要与萧大侠单独商量一些大事!”
“萧大侠,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我,蚩笠这厮近些年无法无天,背着蛊王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我其实早就看不惯他了!若圣女真要起兵,我绝无二话!”众人走后,烙寨主大义凛然。
萧砚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负手相问:“我未取你的性命,你会不会感激我?”
烙申屠大义凛然的样子僵在脸上,背上兀自有一股寒气冒起来,同时下意识瞥了眼旁边的姬如雪,见后者面色冷淡后,更是额头生汗,结巴道:“自是感激萧大侠的……冒犯圣女这等大事,我确实罪该万死,但还请萧大侠看在……”
“问问你而已,答了就好。”萧砚点了点头,伸出手。
烙申屠有些懵然,但在一息过后,马上反应过来,然后试探性的压低了些身形。
萧砚便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折身离去。
姬如雪抱着刀跟在旁边,面色依然清冷,似乎半点不在意这个前夜险些至他们于死地的烙寨主。
烙申屠有些拿捏不定的站在原地,看着二人的身影与蚩梦汇合离去,直到看不见四人的身形,那只插在腰后的长箫都不曾拿出来。
方才,他只需用长箫催动,萧砚几人站立的地方就会立刻生出一道虫阵出来,整个九黎寨的蛊虫一直都设置于这虫阵之中,威力巨大,乃是护寨大阵,不但可限制敌人行动,亦能极大程度的削弱对方的实力,再配合寨中蛊师、士卒,想必拿下萧砚不是什么问题。
但他方才却总有种错觉,似乎只要动手,自己就会马上暴毙。
纵使萧砚看起来仿佛已经元气大伤。
好险,以后不要在和这厮打交道了,鬼门关前走一遭,真是不好受。
烙申屠擦掉额上的冷汗,回寨喝了三大碗凉茶,才心定下来。
不过他还没坐多久,马上就有人来报,又有人来了。
烙申屠心下大恼,亲自登上寨墙观看,却是一腰佩红伞的金发男子等在下面,且在他出现之前,这个颇有些俊美的男子便正在敲寨门。
寨墙上的一众护卫面面相觑,有些不敢招惹这个怪人。
烙申屠大恶,咬牙切齿道:“你这鸟厮,没看见老子闭寨了?有什么屁事滚去别处,莫惹老子,找死不看地方!”
寨墙下的男子彬彬有礼,回以微笑,客气道:“萧兄留了消息给我,说九黎寨是个好地方,适合借宿。不过见寨主如此为难,想必是萧兄的消息留错了,叨扰了。”
妈了个……
烙寨主一阵头晕眼花,说出的话都在颤抖。
“留步……阁下留步。”
——————
萧砚在离开九黎寨后,仍然在思考他之前问烙申屠那个问题。
事实上,这个问题只是袁天罡那个游戏的验证之一。
所谓“人心”、“官、盗”之论,当然可以看做眼下情况,他和蚩梦几人行走于娆疆,是为盗。毒公控制的万毒窟,是为官,而整个娆疆,则为“民”,也就是那个“人心”。
在万毒窟的操纵下,人心势必是会跟随官走,“盗”便会无所遁形,在哪里都不受待见,且想要摆脱这一身份并不容易,就算救出蛊王都很可能改变不了现状,毒公掌控的万毒窟,如今已经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蛊王被救出来了又如何?还不是一个“盗”。
且放眼到更长的层面,在娆疆这个地界,娆民是官,中原人是盗,他萧砚、姬如雪是盗,所以蚩梦、尤川便也成了盗,故与整个娆疆都背道而驰。
那么在眼下之际,萧砚做的任何决定,都代表了中原的决定,代表中原插手娆疆事宜。这个局面看似好破,似乎只需杀了毒公就一了百了,但萧砚明白,有袁天罡在,杀不杀毒公却不是他能决定的。
别看萧砚这两年在修炼了九幽玄天神功后,内力突飞猛进,从曹州时的小天位一跃而至大天位初期,到现在不弱于冥帝、女帝,入魔后更是可以与耶律质舞来个五五开。
但真要论起来,他比起袁天罡还是大有差距,并且不知这个差距到底有多大,可能云泥之别?又或者非百十年不足以相较?都宛如一道天堑。
那么,既然这个一了百了的法子走不通,萧砚便只能另寻他法。施恩于九黎寨是一条路,但现在看起来似乎一样走不通,中原和娆疆积怨已久,其中又有毒公推波助澜,放出“枫叶之辱”这种传说,两者间的成见不是一日两日可以消除的,更别提消除娆疆对于中原这个“盗”的形象。
这就是袁天罡的目的所在,他就是想看看萧砚会如何接下这个游戏。若是萧砚在娆疆继续大杀特杀,自然不能将“盗”的形象转换成“官”,娆疆人心亦会与他愈行愈远,成为毒公随意掌控的东西。
中原,早晚都会和娆疆接轨的,任由这么一个大患在西南,现在稳不住,今后就得花费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来平定。
尤其是积怨百年的娆疆,爆发起来可牵动整个蜀中和岭南,正所谓后世所言的“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套给娆疆亦是一样。在地域独立性下,娆疆诞生的文化独特性,足以和漠北一样,成为与中原抗衡的存在。
那么,若是能越早拔除一些种在娆疆的刺,便能越早将隐患扼杀于摇篮之中。
娆疆成为中原的心腹大患,都不是萧砚现在或将来想看到的事情。
这不是萧砚拒绝不了的游戏,他不接下去,袁天罡也会陪他玩下去,固然二人有约定,两年之内不会让不良人干涉萧砚所为,却没有约定,不会让别人干涉萧砚。
既然接不接都会由袁天罡来牵引毒公对他布下一场大局,那么萧砚何不主动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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