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道边上,上官云阙将坐骑拴好,而后坐进茶摊讨要了几碗茶水,一边等着吃食上桌,一边大口饮着。他妆容奇特,又只着一件袒露颈胸的低领红衫,举止颇显风骚,引得周围的行客纷纷顾目。
他嫌弃的挥了挥手,“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子么!?”
一众行客瞬间鄙夷,不再理睬他。
上官云阙自然乐得清静,他从终南山一路行来,自然是要低调的好,且眼见就要到洛阳了,他也不想过多的节外生枝。
但马上,一条不得了的消息从旁边客人的交谈中传了过来,令他才饮入口中的茶水被一口喷了出去,而后,他顾不得求证消息来源的真实,火急火燎的起身,取下拴在木桩上的缰绳,趋马便走。
后边,店家端着几盘正要上桌的小菜,望着驿道上已远去的尘埃,一脸愕然。
…………
时不过申时,安乐阁中已是人满为患。
老鸨的笑脸似要开到耳根,她挥着团扇,不住指挥着杂役小厮,将嘈杂的人流分引入座。大堂已是坐不下,二楼的雅间小房亦是早就订出去了的,舞台甚而都已铺到了街面上。
花灯已开始悬挂,整条街今日都是属于安乐阁的。
夜里的“花魁春日宴”,不但有均王朱友贞亲自捧场,更有河南尹张全义作陪,声势浩大,消息已放出了许久,已成洛阳城中人人皆知的盛事。且最为关键的是,整个洛阳大大小小的的酒肆、青楼,都得配合,谁敢反对,刀就能马上驾到脖子上。
起初所有人都还不情不愿,但直到安乐阁放出消息,若花魁名落谁家,明年的“春日宴”即在那一家举办,年年如此,以公证为信。
便是因此,这两日洛阳城中的所有青楼都是卯足了劲儿,纷纷挑选出了各自楼中最亮眼、最有绝活的姑娘,想要赴宴争一争这花魁之名。纵使是不入流的瓦肆勾栏,亦想要从中分到一杯羹。明眼人都能想象得出,若能争得这一“花魁”之名,今后整整一年的生意必然都会爆火。且这还是小利,这番盛况下,该楼的名气甚至会流传于整个关中,那才是真正的名利双收!
……
此时,不同于前楼的喧嚣闹腾,后楼小院里,甚是静谧。
萧砚独站在阁楼窗前,负手于身后,观赏着院中小池边春风拂柳的美景。
后面,梁知不住的摇头,面上隐有怒色。
“荒唐!我不良人怎么可能为朱温效力?先帝、诸多大臣皆丧命于朱逆手中,我们未曾替先帝报仇已是不忠,何论改门换庭,还是为朱梁!?天暗星,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另一边,段成天愣愣坐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却只是一言不发。
对面,有属于兖州分舵的不良人环胸冷声道:“我家校尉自有打算,又未叫你一起入梁,你若无意,不加入便是。”
梁知终于压不住怒气,道:“啖狗肠,老子真是看错了伱等兖州的!早知如此,早该将汝等赶出洛阳,若无我们,你们能在洛阳安稳待到现在?”
“笑话,我家校尉已被那朱友贞捧为座上宾,就算没有你们,偌大个洛阳,难道就无我们的容身之地了?”
“你!”梁知将手指捏的不住作响,转头望向段成天,“老段,你也赞成此事!?”
片刻后,段成天愁着脸,叹气道:“事已至此,还是且听听天暗星到底是如何打算的吧……毕竟,帅令即在他的手中。”
梁知本欲起身的动作顿住,而后冷声一哼,板着脸不再讲话了。
窗边,萧砚终于折身过来,面上却并无多大波动,反而还有些笑意。
“梁兄压压火气,此事仅为萧某人一人之决意,并不打算拉着诸位一起跳入火坑。为朱温效力,确是有悖不良人创建的初衷,但如今大唐已殁,天下纷乱,不良人若不作为,与坐以待毙何异?”
“大帅定会重新带领我们复兴大唐!”
“萧某所为,亦是为了复兴大唐。”萧砚平静笑道。
梁知板着脸,冷声道:“胡说八道!入梁为官,岂不是视国仇于无物?朱温逆贼,篡唐而自立,你又何谈复兴大唐之说!”
萧砚却并不答,而是向站在自己身旁的不良人伸手。
后者立即会意,而后从怀中取出一张舆图来,恭敬递过。
萧砚将舆图展落铺开,而后挂在了壁上,示意梁知与段成天二人观看。
这舆图稍显潦草,却揽括了天下四十余藩镇,共十一道全境。从形制来看,各地诸侯亦被标注出来,分成几个颜色不一的区域。
“你这是何意?”
“二位且看,如今天下,诸镇林立。可较于僖宗、昭宗之际,却已不是一镇一州即可割据一方的时代。而今,南北几路诸侯分别坐拥数镇、手握重兵,互相提防,看似谁都奈何不了谁,但事实却是,朱温已独霸中原十余年,直至当前,几无人可撼动他的地位。”
萧砚的手指在舆图上缓慢滑动,而后出声道:“可若想要复兴大唐,朱温便是不可忽视的直面威胁,反之,亦会被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而当今天下,已没有哪一方势力能够独自挡得住朱梁的兵威,且他们各有利益,绝不会为了一个已完全殁去的大唐尽心尽力的联合起来……”
“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梁知沉声打断道:“你操这些心作甚?届时,大帅现身,哪路诸侯敢不毕恭毕敬?”
“大帅……”萧砚闻声发笑。
大帅在意的,并非大唐的存亡与生死。在他的眼中,唯只有盛唐与残唐而已,而对于残唐,他向来又是不屑一顾的。
但他不会将这番话说给他们听,而是淡笑着询问:“二位,可听说过‘借鸡生蛋’?”
“借鸡……生蛋?”梁知不由一愣。
段成天却是挠着脑袋,似是有几分思路了。
“朱温能够从一黄巢乱贼坐大,最为重要的原因便是背靠着大唐朝廷,借以诏令兼并藩镇,故谓之‘全忠’矣,而其后更是趴在唐廷身上敲骨吸髓,逐渐壮大,乃至篡唐自立。”萧砚背对着那面舆图,负手面对几人,缓缓出声道:“而我想做的,便是效仿他之故事……”
梁知愕然的张大了嘴巴,半晌未曾闭上。
段成天摸着自己圆圆的脑袋,嘿的一笑,“老梁,认清现实吧,咱们都老了……”
而后,他又感慨道:“人家年轻人的魄力,不比你那点心思强?”
一旁,那兖州不良人傲然环胸,一对眼神里颇显自傲。
梁知愣愣的嚅嗫了下嘴唇,询问道:“就凭咱们这些人,足够吗?”
“自然是不够的……”
萧砚缓声道:“不过,人也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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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幽州。
规格早已超过建制、更形似王府的节度使府邸中,一中年男人大笑着迎接而出。
他年逾四旬,身材颇显富态,身着绣蟒的阑衫,系着鎏金的犀牛腰带,颇有种一朝得势的暴发户气质。
这府邸还在扩建,运送的木材、石料源源不断的从街前运送而过,力夫或赤膊、或喊着号子,正将几株百年的古树整根移栽进新建的园林当中。
府外的卢龙衙兵持戟半跪,“参见节帅……”
刘守光全然无视,只是不断发着哈哈大笑,摊开手,“石老弟,何来之迟也?”
长阶之下,一道身影正弯腰从马车中下来,而后听闻唤声,便在马车边一脸谦逊的揣袖行礼:“河东石敬瑭,恭贺节帅新晋。”
他年近三旬,身着米白色阑衫,长发后挽,只以一根简朴的木钗束住,全身上下好似连半缕值钱的物件也无,与刘守光简直是两面气质,极显得谦逊有礼。
刘守光闻言不由得意,却又故作谦虚的迎下长阶:“石老弟乃某多年好友,说这些客气话作甚,来来来,入内详谈。”
他谦虚的神色极其拙劣,但石敬瑭全不在意,只是温文尔雅的再次行礼,道:“节帅乃大唐镇河北之擎天柱石也,敬瑭微末,万不能与节帅相提并论,此次前来幽州,还望节帅能多多提携。”
刘守光果然愈加高兴,拉着石敬瑭的手就要入内,却又忽地一愣,指着同在马车旁的一头戴幞头、身着墨黑窄袖交领武袍,面有刀疤的肃色男子。
“这位是……”
石敬瑭尤才记起似的拍着脑门,笑道:“久不见节帅,方才过于高兴,却是忘记给节帅介绍了。此为太原折冲都尉、通文馆礼字门下,巴尔巴都尉,奉圣主派遣,来卢龙助节帅一臂之力。”
刘守光恍然大悟,而后面有惊奇,“你就是巴尔?”
已扮作巴尔半月有余的三千院双手环胸,不苟言笑的板着脸:“节帅听说过在下?”
“听闻你在洛阳害了那废帝……”
“天子乃朱温所害,嫁祸于在下而已,节帅莫要受人所误。”三千院不客气的打断道。
见他全不如石敬瑭那般给面子,刘守光的脸色微有些下沉。
石敬瑭察言观色,瞬间笑着打着圆场,与他同入节度使府中,而后低声提醒道:“节帅莫怪,巴都尉素受圣主信重,又为晋王族人,性格向来便是直来直去,莫要放在心上。”
刘守光这才摆出好脸色,冷哼一声,却不由得对石敬瑭愈加亲近了几分。
入了大厅,他便令人上茶,而后笑声询问:“你我虽年差十余岁,但素有兄弟之谊,圣主遣你领兵来相助,确是甚合某心。”
石敬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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