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茶。”
安乐阁后院小楼里,姬如雪坐在窗边,耳朵微微支着,一双极为明亮的美目却是一直盯着正在沏茶的鱼幼姝。
在她看来,这一女子殊为温婉,偏偏身上又带有一股子英气,极有气质。且最重要的一点,她在举手投足间,都要比她这个纯粹的剑客温柔许多。
似乎也漂亮许多。
那边,鱼幼姝款款过来,脸上挂着颇显恬静的笑颜,给她沏了一盏茶。
“这位,是姬姑娘吧?来,请用茶。”
姬如雪抬头望着她,再听着她的语气,莫名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接过茶杯,偏头看着窗外,默然不语。
鱼幼姝抿嘴一笑。
她现下已明白之前那股敌意是因何而来的了。她早已不是少女怀春的年纪,若说方才在大堂她还未看出什么缘由,眼下这姬姑娘一直都若有若无的将注意力放在萧砚身上,她若看不出来,便是白在安乐阁长了二十余年。
但她并不会去解释,毕竟,她是不良人。而这姬姑娘与那位妙成天,以及后面才赶来充作保镖的玄净天,说到底都不过是幻音坊的人,充其量也就是有些利益关系。
她天生就与萧砚是一派的。
一旁,妙成天心下有些唏嘘。几个月前,她们还想着安排美人计,以诱使萧砚能够为歧国效力。
但现在看来,他身边简直就是不缺美色嘛!
谁家好男人会一天到晚住在这等青楼场所?!
房中,鱼幼姝盈盈一礼,“校尉,是否需要妾身安排一些早食?幻音坊的三位姑娘舟车劳顿,恐怕需要好好招待一番……”
木窗边上,姬如雪不由的开始磨牙,偏过去的脸庞上,全是冷意。
她已做好打算了,从此以后,她一定要与萧砚划分界限!那柄素心剑,再向女帝讨要一柄便是。
天下间的男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花心!
姬如雪想着几月来的种种过往,以及在黄河之滨自己奋不顾身的那一跃,原本大口闷下去的清茶,此时却莫名苦涩起来。
她攥紧了杯子,无意识的吸了吸鼻子。
这时,不远处的萧砚却忽地淡笑了声:“你问问雪儿姑娘,她想吃什么,你便安排什么。”
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姬如雪的耳尖便下意识一动,但她仍只是克制着,盯着窗外。
而后,萧砚的声音一顿,道:“她理应没有什么忌口……罢了,雪儿姑娘,你坐过来。”
自己才不要过去。
这般想着,姬如雪冷冷的表情却是忽地松了许多,而后绷着小脸,走了过去。
继而,她便鬼使神差的,坐在了萧砚身侧。
直到臀部挨到了凳子,她才霎时一惊,而后有些惊讶自己今日的大胆,但也莫名的,忽地有了一分底气,进而故作冷静道:“我与两位圣姬都没有什么忌口,女郎随意安排便是。”
萧砚并未放在心上,仍只是淡笑,向鱼幼姝道:“我也有些饿了,多备些,不用怕浪费,我吃得下。”
对面,妙成天捂着嘴轻笑一声,“萧郎真是愈发风趣了……”
不经意间,她们已表现出了自己与萧砚颇显亲近的关系。
鱼幼姝一直都是恬静的笑意,她微微欠了欠身,极有礼仪的对着姬如雪点了点头,静步退去。
…………
房中,妙成天不动声色的向姬如雪眨了眨眼。
后者绷着脸,悄悄移着凳子,不自然的拉开了些与萧砚的距离。
“岐王对萧某上次提出的方略,可有什么异议?”
桌边,萧砚一边饮着茶,一边好奇询问道:“对在中原建设马行一事,可已有筹划?”
“岐王认为萧郎之计极好,愿鼎力支持,甚至可与定难、朔方二镇修好,不过……”妙成天犹豫了下,道:“妾身与雪儿妹妹自凤翔向东过来,一路所见,好似梁军颇有调动,且玄冥教的人马也在隐隐封锁长安以西的地界,朱温是不是还欲犯境歧国?”
萧砚沉吟片刻,道:“放心,朱温或会西出,但萧某断言,其兵马必然不会很多。”
“萧郎的意思是?”
“他的目光,此时应已放在了北面。”萧砚的眸子虚掩,自怀中取出了一纸信件,道:“河北内乱,是朱温唯一入主河北的机会,他若想真正挟制住李克用,唯有拿下河北。”
姬如雪闻言正色起来,手托着凳子,向萧砚那边靠近了些许,凑脸过去。
信上,写明的是原卢龙节度使刘仁恭已被彻底囚禁在幽州,驻守在沧州部的刘家长子刘守文亦已正式发兵北上,欲与其弟弟刘守光一决雌雄,争一争谁才是最后的卢龙节度使、河北真正的主人。
妙成天抬手接过,浏览过后亦有些惊诧起来。
她并非不知兵,何况是朱温那等从黄巢之乱即投效于军中的宿将,所谓趁其病要其命,原本的河北虽各州多有摩擦,但终究是一致对外的,不论是对李克用还是朱温,都多有防备,每次有犯境之事,皆为铁板一块。而今正儿八经的分裂成了两派,朱温没有道理不出兵。
“萧郎远见,竟算到了这里?”
“非也,事发突然而已。”萧砚否认道:“不过满足岐王守土一事,却是足够了。”
妙成天微微颔首,“岐王只怕朱温丧心病狂之下尽出重兵,届时岐地又是生灵涂炭之景,不知多少年才恢复得过来。但其若是将重心放在河北,退敌一事我们幻音坊姐妹却是不惧。”
一旁,一直不出声的玄净天擦拭着弓弦,深以为然。她们常年待在幻音坊,跟在女帝身边,耳濡目染下,亦已对守土之责分外看重。
随后,鱼幼姝亲自领人送来了早膳,萧砚陪过三女后,即出了安乐阁,再往北城均王府而去。
……
道光坊,均王府。
新的一批王府太监已被调拨至王府中,无人知晓原本那批侍奉了朱友贞多年的近侍去了哪里,也无人敢去打听。
这会,一新的太监主管领着崔钰,一路入了数道园门,侯在了一偏厅外间。
直到日上竿头,将至正午,朱友贞才由人服侍着从床上起来。而后,一边用着午膳,一边接见他。
事实上,崔钰一大早便来侯着了,此时亦没用过午食,偏偏朱友贞吃的又极为奢华,引得他稍有些饥肠辘辘。
朱友贞并没有唤他一起用膳的意思,兀自令美婢为他夹菜送入嘴中,一边板着脸询问道:“孤令伱办的事,现在做的如何了?”
“禀殿下,洛阳大大小小的将佐,属下能拉拢威逼的,皆已私下接触过,其中……”
“孤没问此事,是朱汉宾,与他接触的如何了!?”
崔钰有些为难的躬身,“朱汉宾远在汴梁,属下现今还未有机会代替殿下与他亲近。”
“不必拉拢他了,替孤想些办法,打压一下他。”朱友贞不屑的嗤笑着,道:“什么身份,真以为被父皇赐了个‘朱’姓,就能与孤相提并论了?”
崔钰心下一惊,下意识道:“可他手中还有属下与殿下接触的把柄……”
“那是你蠢,这点屁事都办不好。孤不管,你要是没办好,孤就治你的罪!”朱友贞怒的一把拍开女婢递来的菜食,恶狠狠的盯着他。
“还请殿下给属下一些时间。”崔钰不敢不应,他作为玄冥教中最有名的‘酷吏’,对构陷一事最为在行,无非是多花费些精力而已。
不过他虽是无奈,但这会却眼珠子忽地一转,而后壮着胆子四面小心张望,低声道:“禀殿下,属下虽有把握处理朱汉宾其人,但终究有些力不从心,殿下可妨遣派钟小葵协助属下些许时日?”
朱友贞不耐烦的一挥手,“钟小葵也在替孤办事,现在没空,你滚下去吧。”
崔钰闻言一愣,而后有些不甘,还欲再说几句,但见朱友贞确是决意不想搭理他,遂只能小心翼翼的退下。
待折身而过,他便脸色稍显阴沉起来。
朱友贞不论对待谁,素来皆是如此桀骜,他早已习惯。但他一直认为自己不受朱友贞重用,是钟小葵终日伴在朱友贞身边的原因。
若没有钟小葵,朱友贞便只能仰仗他,而凭借他的才智,届时掌控住朱友贞甚而都不是什么问题。
心中如此作想,崔钰一路走出花厅、仪门,却在将要出王府前,遇见了钟小葵。
“钟府君,多日未见了。”目光在她几处显著的部位一扫,崔钰极具风度的捋着美须,朗声发笑。
“见过崔府君。”
钟小葵不咸不淡,从他身边经过。
崔钰却是极有目的性的伸手一拽,而后指着她身后的颀长身影,假声笑道:“等等,这位的装扮如此奇异,且还能让钟府君亲自接待,钟府君也不为本府介绍介绍?”
钟小葵短眉紧锁,而后冷着脸将胳膊抽了回来:“此为殿下的贵客,崔府君还是莫打探的好。”
在她身后,萧砚脸上再次戴上了青铜面具,只是双手环在胸前,饶有兴致的盯着崔钰。
在汴梁时,他就能感觉的出,这厮颇有几分野心。
崔钰板着脸,“大家皆为殿下奔走,什么人是你钟小葵可以知道,而我崔钰不能知道的?”
钟小葵下意识皱了皱眉,不想与他争辩,回首道:“我们走。”
萧砚点着头,随她而入。
但崔钰却是冷笑一声,一手作爪,就欲抓向萧砚的后背。
但下一刻,一道阴冷的气息忽地锁定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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