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上那场有惊无险的截杀被萧砚摆平过后,南下船只便再也不受阻碍,一路顺流向南,浩浩荡荡,直往目的地而去,更有东风借力,使得一行的速度自然加快,颇有奇特之处。
至于发送回京的淮河遇截一事,到底会不会引起什么轰动,能不能对于那个幕后黑手造成什么影响,这就不是萧砚关心的事情了。
事实上,若非吴国来人是朱瑾,或许这一行还真不会这么顺利。同样来讲,若无前面铺设的马行交易,朱瑾或许也不会给萧砚这个面子,虽说想在那六艘巨舰的威胁下从容离去不难,弃船改行陆路,所花费的路程何止是增加了一倍还多。
不过,若说这是冥冥中自有天意,萧砚更相信的是,他日落子一颗,终能成连绵之势。
正所谓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所以萧砚并不介意在江南留下这么一个小‘柳条’,今后若能收获一片郁郁葱葱的柳树最好,如果没有,也并无多大的损失。
守江必守淮,江南虽然偏安一隅,可想要折腾,如朱瑾这般锐意北进的,还是能够让人非常头疼的。
浩浩荡荡的行程中,萧砚抛下一枚石子,落在波涛之中,不过只溅起一缕小的不能再小的水花,完全不起眼。
但这位逐渐将目光看的更长远的英挺青年,却是满意一笑,尽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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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大帅南下遇袭,虽说行踪不是什么秘密,但恰好正正堵住入淮的时机,恐怕背后的原因不太明了啊……”
汴京崇政院,因为掺和球市子而使得国库有一点进项的户部尚书张文蔚已经被提为参知政事,这会捧着茶杯望向老上司敬翔,意有所指。
敬翔听出了他话里的唏嘘之意,便捻须沉吟:“陛下批回的折子里,只让礼部遣人追问吴王而已,这里面的道道,你我看不明白,就不要掺和了。”
张文蔚呵呵发笑,只是摇头:“下官哪里敢掺和,不过是因为这件事闹得太大,据说那日在淮河上的阵仗沿岸数里都看的清清楚楚,传回来哪里是堵得住的?下官有一待字闺中的小孙女,不知从哪听来了一些阴谋论,整日在宅子里给萧大帅鸣不平,下官胆子小,只得把她禁足在家里……”
说着,他摊手无奈的苦笑道:“然管中窥豹,下官那孙女都能听见一些风言风语,就别提市井言论了。正所谓人言可畏,禁是禁不完的,反而越禁越黑……这件事就这么轻拿轻放,是不是有些损伤天家体统?毕竟这个萧大帅,实在是京城的风云人物,又为一州节度使,这股风言风语流下去,如何好看……”
敬翔蹙眉,搁下手中的毛笔,抬头发问:“这般处理如何就是轻拿轻放,追责堂堂吴王,难道也算是轻拿轻放?”
张文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苦笑:“可关键的是,市井中流传的是朝中有奸人通敌,才至使萧大帅路遇截杀,索性这位萧大帅虽然年纪轻轻,一身武力却着实强悍,一人重创那淮南朱瑾,才没使得局面大坏……敬相,您想一想,若是萧大帅真死在了淮河上,市井谣传还会演变成如何?”
敬翔蹙眉越来越深,反复省视着张文蔚,语气也变得低沉了几分:“张右华!市井之论岂能拿到台面来讲?老夫知你受了冠军侯几分恩情,但私情是私情,公事是公事,岂能如此胡搅蛮缠?真当老夫不会将你轰出去不成!”
说罢,他脸色愈加深沉,刻意压低了些许声音:“你最好不要想着掺和这件事,市井之论不过一时而已,若等些时日这件事还在百姓口中发酵,你这不是帮冠军侯,反而是架着他在火上烤。你知不知道……”
最后几个字他没有说出来,但张文蔚却懂得那应该是什么。
朱温多疑。
若是市井百姓只是闲聊无事把这桩足以引起公愤的事情拿出来讲一讲,为萧砚道几句不平,这是可以理解且可以无视掉的。
但如果有人妄想在其中煽风点火,以市井舆论操纵朝堂决断,那就是多此一举,自寻死路,不但达不到想要的结果,反而相当于在捧杀萧砚,让萧砚引起朱温的忌惮。
有时候,功高盖主,不仅仅是因为其人真的在功劳、名望上盖过了皇帝,只要其人在百姓大众中稍稍有了一点人心,只需这一点,就已经足以让皇帝对其生出杀心了。
尤其是在这个以下犯上为常态的时代。
不过,若是有人存心想捧杀萧砚呢?
敬翔虚了虚眸,沉声发问:“这背后,有没有你张右华在其中推波助澜?”
张文蔚并未惊讶,只是继续苦笑摊手:“敬相实在高看下官了,下官这种胆小鬼,哪里敢掺和这等杀头的事情。不过……”
敬翔心中一惊,一对稍显老态的双目骤然清明,进而略略泛起一缕寒意。
张文蔚正垂着头看那茶杯,哪里能捕捉到这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只是无奈的低声道:“敬相或许不知道……萧大帅离京不过半月,鬼王即开始在暗地里拉拢一众参与了球市子的将门,无论是敲打也好,各种威逼也罢,明显是要把球市子的生意揽在他的手上去……”
他揪着胡子苦笑道:“这球市子和那汇通票行的发行,皆有户部配合,以往萧大帅是个讲道理的,什么事都可以坐下来谈一谈,不过两月就给户部带来了二十万贯获利,虽然是杯水车薪,也算是一个进项,解了下官的燃眉之急。
可若是鬼王要掺和进来,还能不能这么好说话、能不能这么配合,下官着实是没底,按照萧大帅的分派,球市子的利润,两成归他自己,三成归户部,三成归皇家,剩下两成才由几个将门分润,便是这般,就已经是极大的利润,让几个将门吃的满嘴流油,谁也不想让鬼王掺和进来……那位本就是个霸道的主,说不得也要取三成去,甚至四成都不止,这多出来的一成两成,需要从哪里抽?”
听到这里,敬翔已经听明白了,便沉声打断:“所以,是你们在后面推波助澜?”
张文蔚连连摆手,而后叹了一口气:“下官自然是不敢掺和,但牛家那几个禁军将门却是……”
他为难道:“那几家开始被萧大帅绑上船还不情不愿的,谁知到了现在,各个都有百样心思,他们这半月在鬼王那里都是推诿,早就憋了一肚子气,这回淮河上的消息一经传回来,不知就有哪家在背地里下了这个套,而后便纷纷下场助推,实在是……敬相,这着实是怎么看都和鬼王脱不了干系啊。”
“混账!”
敬翔猛地一拍桌子,径直打断了张文蔚的语序,而后压着怒气道:“说来说去,还和你张右华无关?你别以为这番说辞能让你摘得干净!牛家那几个将门害怕分润不利,你户部难道就不害怕!?一派说辞,岂不可笑!”
张文蔚一时错愕,抬头蠕动了下嘴唇,竟是没有反驳。
敬翔冷笑不止:“张右华,你这大半辈子读的书简直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以前还有几分机警,能拎得清大是大非,如今在大利面前,就现了原形?”
张文蔚依然没有反驳,但也不敢看敬翔那双眼睛,毕竟他们欺瞒敬翔在先,可谓是先斩后奏。
不过他无奈的一摊手,而后把头顶的那面乌纱幞头取了下来,苦笑一声:“敬相,下官着实是没有亲自掺和,但也确实是知情不报不假,这是下官的错。可下官不这么做,又该如何?大梁财政几头高,陛下又要施展仁政、减免赋税,一年收的税不够花的,国库四面漏风,下官这个户部尚书不揪着这点钱,还能去哪里淘金?”
“一码归一码!”
敬翔面色肃穆,并未因为张文蔚的叫苦就心慈手软,反而肃色更重:“国库艰难,我们如何不能想办法?难道大梁朝能靠一个球市子支撑不成?或以为这点伎俩就能把这三成利保住?你以为斗的是鬼王,其实斗的是鬼王和冥帝!”
“愚不可及。”敬翔冷声道:“别在这惺惺作态,沾了祸事就想辞官,还没到这个时候!你即刻遣人去告知牛存节那几人,趁着事情还未愈演愈烈,让他们赶快收手还来得及!别自作聪明把冠军侯的心血付之东流,不管淮河一事是不是鬼王在背后,都不是我们能管的,要管也是陛下。”
说罢,他径直戴上一旁的乌纱幞头大步向外:“抓紧去办,老夫进宫面见陛下,趁早把这件事一五一十的说清楚,尚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祸端。”
张文蔚讷讷起身,其实他今日来崇政院把这个话题摊开,本也是因为心绪难安,但当局者迷,唯有经敬翔挑明才能看清其中的道道。
且说到底,他未尝没有在事发前想拉敬翔分摊麻烦的想法,而敬翔也显然看出来了,但怒气之下,却依旧扛了下来,匆匆进宫去见朱温。
若说满朝文武,极力想要维护政局安稳的,也确实唯有敬翔。
张文蔚正是借用了这一点,才敢如实相告,毕竟他和那些将门不一样,参不参与这其中,他这个户部尚书都难免会被拖下去,这是局势逼迫,朱温交给他的差遣就是把这个朝廷的钱袋子运转得当,干好了就是当红宠臣,干不好就必然会在朝夕间被一撸到底。
看起来风光,那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所以萧砚在以汇通票行为由,把户部也拉入球市子后,便让张文蔚天然的站在了萧砚的一方,只要球市子的利润稳定流入户部,莫说是什么汇通票行了,只要是萧砚提的要求,张文蔚都是尽可能的一路绿灯。
至于所谓对鬼王设的局,那才真是意料之外了。
…………
汴京,均王府。
在某处密室之内,朱友贞一边咬着指甲来回走动,一边不住的朝着门口去看,难掩急躁气息。
许久,室门被人推开,崔钰略弯着腰走了进来。
“如何说!”朱友贞匆匆上前,双目有些赤红,攥住了崔钰的衣衫。
崔钰面色并不好看,有些沉重的点头:“殿下,淮南那边确实是背弃了您,咱们的人一个都没回来,料想都被朱瑾杀了……卑职着实不知具体内情有没有被朱瑾透露给萧砚。至于城内针对鬼王的风言风语,尚不知是不是室门障眼法,怕就怕萧砚掌握了什么东西,打算在出其不意间给殿下您来一刀。”
“该死!该死!”
朱友贞勃然大怒,一边来回走,一边怒气出声:“朱瑾那个狗杂种,焉能收钱不办事?本王的五万贯定金都给了,不过只是让这个狗杂种替本王出口气……”
崔钰躬身立在旁边,这会闻言,便忍不住出声:“殿下,这事您该和卑职商议一二的……”
“商议?”
朱友贞目光阴沉,若是按照以往的习惯,早就把崔钰踩在地上打骂一番了,但心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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