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败如山倒,西路军的崩溃,只在一瞬之间。
赵正北的判断精准无误。
当夜凌晨,吴秀才趁着敌军右翼失守,急命麾下亲兵发起总攻。
待到天明时分,奉军前线且战且退,终于招架不住,师长邹芬负伤以后,中央陆军十六师终于全线倒戈。
随即,西路军总司令,即察哈尔督军、奉天第一师师长张叙五,弃全军将士于不顾,只匆匆下了一道撤军令,便仓皇出逃,私自潜入津门租界避难。
霎时间,奉军西路群龙无首,近三万人马缴械投降。
各部营地内,来不及运走的弹药、物资堆积如山,损失难以估量。
前线倒戈,尚在情理之中。
毕竟援军不利,且先锋师长邹芬,从起初便反对开战,阵前负伤,也算是尽了本分。
最重要的是,中央陆军十六师,本就不是奉军的嫡系,而是当年冯大总统的亲兵部队。
若论正统,十六师甚至比曹吴二人的部队更配称为“直系”,邹芬对这支部队的掌控力,自然相当有限。
前线一遇困境,众将士便已有了厌战情绪,又见援军隔岸观火,索性调转枪口,临阵投了直军。
归根结底,西路奉军彻底崩溃,张叙五才是罪魁祸首。
事实上,直军激战过后,同样有待休整,并无余力继续进攻。
所谓的追兵,不过堪堪一支混成旅而已。
奉军若能稳住阵脚,虽说难以反败为胜,却也远不至于一溃千里。
偏偏张叙五天生软骨头,眼见战况不利,顿作惊弓之鸟,毫无应对策略,只顾仓惶逃命,终于累及三军。
横扫长辛店后,吴秀才立刻移师东路,誓要跟张老疙瘩一决雌雄。
奉军东路本就败多胜少,好在张辅臣麾下还有几位新派将领,又有精锐二十七师托底,方才勉强招架。
直军前线将领王承斌,也是个奉天人,结果不仅没倒戈,反倒是老乡见老乡,指挥作战,异常凶猛。
两军阵前,原本还能算得上僵持拉锯。
不料,西路军崩溃的消息一经传来,连带着东路军军心大乱,立时陷入节节败退的境地。
恰逢吴秀才督师亲兵赶到,来势汹汹,锐不可当,东路军当场兵败,缴械投降者,又多了数千人。
奉军大势已去,陆续撤军,总司令部先退滦州,再退榆关,关外阵地逐一失守。
只一日光景,吴秀才便已亲自率兵,进驻军粮城。
随后,奉军陆续分水陆撤退,直系海军派出舰队,停靠大沽口附近,频频炮击阻拦。
奉系仓惶败相,不亚于丧家之犬。
世人皆称:吴秀才王师所向,义旗所指;张大帅螳臂当车,灰飞烟灭。
直奉两家,冷战一年,热战五天。
如今胜负已分:奉张败出关外,曹吴问鼎中原!
不过,这话其实并不准确,战争并未结束,只是胜负早已没了悬念。
奉军败退需要时间,直军追剿也不容易。
列强纷纷出面,增派舰队巡弋渤海,要求双方恪守前清条约,确保京津安全,及京奉铁路正常运转。
小东洋在华盛顿开了会,跟西洋闹得不甚愉快,因此惮于直接插手,却也屡次警告直系,不要得寸进尺。
吴秀才早年在关外当过间谍,深知小东洋对白山黑水的执念,于是也不得不有所收敛。
然而,战胜者却总是免不了心高气傲。
直系庆功宴上,邀请了不少北洋元老。
席间,吴秀才春风得意,高谈阔论,自然又要趁机把张老疙瘩贬损几句。
众人见了,纷纷劝他嘴下留情,得饶人处且饶人,张大帅尽管败了,至少还有三省地盘,切莫落井下石。
再不济,老张和老曹还是亲家呢,做事不要太绝。
“三省地盘儿?”吴秀才不屑道,“那是他的地盘儿么?明天我就让京师通电,把那马贼的官职全给撤了!”
言毕,座中忽有一位老者,起身劝他,少说两句。
吴秀才抬眼一看,见此人正是满清最后一任东三省总督,便立马指责呵斥起来。
“当年就是你提拔的张土匪,奉张祸国殃民,也有你一份,我没问你的罪就不错了,你还敢替他说情!”
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赵总督如今只有挨骂的份儿,被当众训斥了几句,便觉得面上无光,不再言语。
席散以后,众元老纷纷感慨——玉帅是个人才,可惜不懂得为官之道,日后恐有变数。
…………
相比于吴秀才的志得意满,张大帅则显得恼羞成怒。
直奉之战,老张可谓是,有多大脸,现多大眼,丢人丢到举国皆知的地步,匪性便又渐渐暴露出来。
早在东路军战况不利时,张大帅便已在阵地上亲手枪毙了两个团长。
待到西路军崩溃的消息传来,老张更是怒不可遏,当即命令张叙五过来见他。
探马却报,说张叙五已经逃到了津门租界,并且接受了直军的“封赏”。
闻听此言,张大帅两眼一黑,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那可是他的结义五哥,若不信任,岂能将其任命为西路军总司令。
“他妈了个巴子,张叙五要是打了败仗,老子都不说他什么,三万人马,能他妈让一支混成旅缴械?”
张大帅怒到极致,猛扇了自己一嘴巴,破口骂道:“妈的,老子那么信任他,全当我张雨亭瞎了这双狗眼!”
愤怒归愤怒,眼见大势已去,老张只好下令撤出军粮城。
于此同时,奉军战败的消息,很快就在全国上下疯传开来,奉天省府自然也随之受到了震荡……
…………
奉天城内,春暖花开。
省府戒严司令部,位于老将军署附近,由于是特设部门,所以管事的多半从其他衙署抽调兼任。
开战以后,江连横便常来这里,汇报戒严工作。
江家在奉天深耕人脉十几年,司令部里自然都是老熟人。
刚开战时,大家还能聚在一起,喝茶看报,说说玩笑,但自从战败的消息传来,气氛便陡然严肃起来。
众人都在好奇省府的命令,到底还要不要继续戒严,或者说,是否还有戒严的必要。 战败的消息铺天盖地,市民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如明镜似的,都知道奉军已经输了,而且输得很难看。
镇威军副总司令孙九功忙于应付各项公务、各国领事馆的质询、以及省府各界的责难,早已没有余暇再去亲自过问戒严队的具体事宜。
江家依附于奉张,江连横自然也是忧心忡忡,跟同僚闲话时,往往显得心不在焉。
这天上午,众人正在议论的时候,忽然有戒严队的老柴敲门。
进屋以后,也不汇报工作,只顾急着冲江连横招手。
“江老板,你来一下,快来快来!”
江连横起身走过去,不解地问:“什么事儿?”
老柴俯首帖耳,悄声急道:“你快去接待室一趟,吴大帅想要见你。”
“谁要见我?”江连横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老柴神神秘秘的,急忙把办公室的房门关上,随后又在走廊里左右两眼,确认四下无人时,方才开口说道:“吴大帅,吴老二呀,啧,吴大舌头!”
江连横一听,差点儿没把腰给闪了。
吴大舌头,那是张老疙瘩的结义二哥,现为黑龙江督军,实乃位高权重之人。
江连横认得他,他也认得江连横。
毕竟,江家是随同老张发迹的,早在吴大舌头还是个旅长时,江连横就已跟他有过交集。
若没有,江家的生意又岂能远到黑省,且从无半点差池?
不过,交情虽有,但不算太深,吴大舌头从戎多年,在奉天的时候少,去黑省就职以后,便不曾再见。
堂堂一省督军,想要见的人,哪有见不到的道理。
江连横立马朝着接待室快步疾走,边走边问:“真拿我当盘儿菜呀,帅爷见我干啥,他等多长时间了?”
“刚来,刚来!”老柴跟在后头说,“但他找你有啥事儿,我就不知道了。”
说话间,便已行至接待室门口。
江连横理了理长衫,随即推开房门,就见一个老登,身穿貂皮大氅,正独自在屋内急得团团乱转。
听见动静,那老登急忙转过身,现出一张圆圆滚滚、满脸横肉的大脸,忽然拱手抱拳,快步迎了上来。
“江老板,不不不,江队长好啊!”
吴大舌头的语速很快,说话本就有些含混,如今因为焦虑,吐字更是令人难以分辨。
江连横立马抱拳回礼,诚惶诚恐道:“哎我天呐,帅爷,您可别跟我这样,江某无福消受呀!”
“受得了,受得了!”
吴大舌头忙把江连横引进屋内,随手关上房门。
“帅爷,啥时候回来的?”江连横恭敬道,“您说您要见我,派人吱一声就行了,哪用得着您亲自跑一趟呀!”
吴大舌头摆了摆手,却说:“唉,此一时彼一时,我只是顺道路过奉天,特地来跟江队长请示一下。”
“不是,您这是……”江连横揣测了半晌,并不觉得对方在故意寒碜他,就问,“帅爷,您来奉天,还用得着跟谁请示么,就算要请示,他也轮不着跟我请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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